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四一


  外面人行道上,身著凱爾瓦防彈背心的兩個條子砸破了斜塔前門,他們戴著普列克斯玻璃面罩和防護外套。洗手間裡,埃蒂(他已穿上了內衣褲和阿迪達斯運動鞋,剩下的衣服還沒來得及穿)把一袋袋凱福萊克斯遞給羅蘭,羅蘭把它們塞進埃蒂的牛仔褲口袋裡。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了,羅蘭再一次伸出右手摟住埃蒂的脖子,埃蒂也又一次抓住羅蘭的左手。門突然出現了,就在面前,一個黑洞洞的矩形通道。埃蒂感到從另一個世界裡吹來的風把他額前汗漉漉的頭髮向後掠去。他聽見翻卷的海浪在沖刷著岩石叢生的海灘。他聞到了酸腐的海鹽氣息。雖說心裡還難過,身上還痛著,雖說發生了那麼多事,但突然間他很想去看看羅蘭說的那個黑暗塔。非常想。既然亨利死了,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還有什麼呢?他們的父母早已亡故,自從三年前他染上毒癮,也沒有什麼固定交往的姑娘了——來來往往的只是一些下等妓女、毒針癮者、鼻吸癮者。那堆人裡沒有一個是誠實的。不過是一幫操蛋的玩意兒。

  他們一起通過那道門,埃蒂還稍稍佔先。

  跨入另一個世界,他身七突然又出現一陣可怕的顫抖,隨之便是極度痛苦的肌肉痙攣——這是嚴重的海洛因消退的症狀。遇到這種症狀,他通常先是一陣驚厥,然後才反應過來。

  「等等!」他叫道。「我得再回去一趟!他的寫字臺!他的寫字臺,或是其他辦公室!海洛凶!如果他們給亨利來過一針,那兒肯定還藏有這玩意兒!海洛囚!我不能沒有它!我不能沒有它!」

  他懇切地看著羅蘭,但槍俠的臉像石頭一樣不動聲色。

  「你生命的那一部分已經結束了,埃蒂,」他說。他伸出了左手。

  「不!」埃蒂尖叫起來,雙手舞動著朝他亂抓。「不,你不懂的,你這傢伙,我要它!我要它!」

  他還不如去抓一塊石頭呢。

  槍俠拉過門,關上。

  單調而沉悶的砰地一聲,這是最後的關門聲,門朝後退到沙灘上,門的邊沿蹭出廠一縷塵土。門後面所有的一切都消逝了,那上面現在也沒有什麼字母了。現在,連接兩個世界的這道特別的門永遠地關閉了。

  「不!」埃蒂尖叫道。海鷗也朝他尖叫,好像是在拿他開涮;海灘怪物向他發出詢問,抑或建議跟它們再靠近些,以便把它們的問題聽得更明白些,埃蒂倒在地上,哭喊著,由於痙攣而一驚一乍地抽搐著。

  「你這種需求會過去的。」槍俠說著,從埃蒂牛仔褲口袋裡那些藥袋中費力地掏出一包,像是從他自己口袋裡掏東西似的。他又把包裝上的字母看了一遍,那些字兒還不能認全。Cheeflet(槍俠對凱福萊克藥品名Keflex的誤讀),這個詞好像是這樣的。

  Cheeflet.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藥物。

  「死活由它了,」羅蘭嘴裡咕噥著,乾咽了兩顆膠囊。接著又咽下三顆阿斯丁,隨後在埃蒂身邊躺下,像剛才那樣用手臂摟住他,很難受地熬過一陣之後,兩人都睡著了。

  第一部:囚徒

  洗牌

  那天晚上以後的時間對於羅蘭是一段空白,那是一段完全不存在的時間。他所記得的只是一系列的形象、時刻、沒有上下文的談話;那些形象就像是飛速閃過的獨眼J牌、三點牌、九點牌,「蜘蛛俠」中那個慣於作弊出千的血腥黑母狗皇后在快速洗牌。

  後來他問埃蒂這樣持續了多長時間,但埃蒂也說不上來。時間對他倆來說已經被毀滅了。地獄裡是沒有時間的,他們兩個都在自己的地獄中:羅蘭的地獄是高燒和感染;埃蒂的地獄是戒毒之苦。

  「這會兒可能還不到一個星期,」埃蒂說。「我可以肯定的只有這一點。」

  「你怎麼知道?」

  「我給你的藥夠吃一個星期。吃了這藥以後,你就只有兩種結局。」

  「要麼治好,要麼死掉。」

  「沒錯。」

  洗牌

  天剛破曉時一聲槍響劃破黑暗,乾澀的槍聲從海浪沖刷的聲音中掙脫而出,漸漸消失在荒涼的海灘上。哢一砰!他聞到了一股火藥味。麻煩了,槍俠虛弱地想,伸手去摸那兩支左輪槍,但槍不在。

  噢,不,完了,這是……

  但接下來什麼事兒也沒發生。好像開始聞到了

  洗牌黑暗中飄來的什麼好聞的氣味,在這長長的黑暗而枯燥的時光裡,似乎哪兒在烹煮什麼東西。不僅僅能嗅出什麼,他還可以聽到樹枝折斷的劈啪聲響,還有火中爆裂的聲音。偶爾,當海上吹過一陣微風時,裹著香味的煙霧帶來了讓人饞涎欲滴的氣息。食物,他想。我的上帝。我是餓了嗎?如果我感到餓了,那也許就是好起來了。

  埃蒂,他試圖喊出聲來,但是發不出聲音。他的喉嚨壞了,壞得很厲害。我們本來還應該帶上一些阿斯丁,他想,接著又想笑:所有的藥物都是給他用的,沒有一顆是給埃蒂的。

  埃蒂出現了。他端著一個平底盤子,槍俠正在想這是什麼東西呢,東西來了,原來這盤子就是從他自己的皮包裡拿的。裡面盛著幾大塊湯湯鹵鹵的肉,白乎乎的帶點兒粉紅色。

  什麼玩意兒?他想問,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只弄出一陣短促而輕微的吱吱聲。

  埃蒂明白他嘴唇嚅動的意思。「我不知道,」他接著自己的話說。「我只知道這玩意兒沒毒死我。吃下去吧,你這該死的。」

  他見埃蒂臉色異常蒼白,人在顫抖,他聞到埃蒂身上有股糞便味,要不就是殺生的氣息,他知道埃蒂這會兒感覺很不好受。他摸索著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埃蒂打開了他的手。

  「我來喂你吧,」他馬上又轉過話題。「他媽的,如果我知道就好了。我應該幹掉你的。要不是凶為你曾進入過我的世界,我想也許你還可以再來一次的話。」

  埃蒂四處張望一下。

  「真要是那樣的話,我就落單了,要是不算它們。」

  他回頭瞥了羅蘭一眼,突然全身一陣顫抖——抖動得那麼厲害,盤子裡的肉差點都灑了出去。最後總算控制住了。

  「吃呀,該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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