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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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事是我搞不定的。」埃蒂響應道。他意識到自己正在抓撓胳膊,撓了一隻又撓另一隻,典型的一個勁兒想掙脫羈絆的癮君子的舉動。他總算停了下來。但寇爾露出一絲微笑,這時埃蒂感到一陣強烈的衝動,想朝這張獰笑的臉上狠狠來一拳,把他從車窗的另一頭揍出去。他很可能真的這麼做……如果不是由於傑克在場的話。 傑克仍然兩眼直視前方,看起來好像是在運行自己尚未發育完全的大腦——在所有的理性的眼光看來,他是以一種最初始最本真的方式在觀察世界(或如你所想,也是這樣觀察埃蒂)。但埃蒂覺得,傑克在一天之內看見的東西比寇爾·文森特一生看見的還要多。 「哦,好啊,」寇爾說,「那很好。」 一陣沉默。寇爾看著埃蒂,微笑著,等著埃蒂毒癮再度發作——渾身顫抖,亂抓亂撓,像是要去浴室洗澡的孩子似的兩隻腳不停地倒來倒去,當然主要是想等著埃蒂問他最近怎麼樣,並乞問他們手上正好帶了什麼貨沒有。 沒想到埃蒂只是回頭瞧他一眼,並沒有亂抓亂撓,也沒有把腳挪來挪去。 一陣微風吹來,把一張巧克力蛋糕包裝紙從停車場那邊刮過來。 只有車子開過時輕輕刮擦的沙沙聲和比薩車鬆開的閥門喘息著的捶擊聲。 寇爾咧咧嘴,那副心照不宣的笑容有點僵住了。 「坐進來,埃蒂,」傑克目不斜視地說。「我們開車走人吧。」 「去哪兒?」埃蒂問,其實他知道。 「巴拉紮那兒。」傑克仍是目不斜視。他兩手在方向盤上拍了一下,一隻碩大的戒指,純金鑲瑪瑙石,像昆蟲眼睛似的鼓凸著,他一伸手戒指便在右手無名指上閃熠著光亮。「他想知道他的貨怎麼樣了。」 「他的貨在我手上,安全著呢。」 「很好。那就沒人需要操心什麼事了。」傑克·安多利尼仍是目不斜視地說。 「我想我先得上樓去一趟,」埃蒂說。「得換換衣服,跟亨利說一吉——」 「還有把東西帶上,別忘了,」寇爾說著,露出他那黃色的大板牙咧嘴而笑。「除非你沒什麼東西可帶上了,小哥們。」 爹爹一啊一嚼嚼?槍俠在埃蒂的意識裡想著,雙方冷不丁都吃了一驚。 寇爾見他受驚的樣子,掛著微笑的嘴巴咧得更大了。噢,到底還是這麼回事嘛,那微笑在說。還不是犯毒癮抽風了。我擔心著這事已經有一會兒了,埃蒂。他齜露的牙齒如此囂張,那微笑倒不像是為了證明自己預見正確似的。 「為什麼會這樣?」 「巴拉紮先生覺得最好確保你們這些傢伙有一處乾淨的地兒,」 傑克目不斜視地說。他繼續觀察著這個世界,但這顯然是他無法勝任的工作。「以防萬一有什麼人來造訪。」 「比如,那些帶著聯邦政府通緝令的人,」寇爾說。他揚臉朝埃蒂斜睨一眼。埃蒂這會兒相信羅蘭也想拔拳砸向這副沖他齜開的爛牙,這傢伙正擺出一副對他無可救藥的樣子橫加斥責的神情。 這種同仇敵愾的情緒讓他有點兒振奮起來。「他派了一個清潔工來擦洗你們的牆壁,給你的地毯吸塵,而且他還不要你付一個銅板,埃蒂!」 現在,你可能要問我找到什麼了,寇爾齜著牙齒說。噢,是啊,現在你要問了,埃蒂,我的孩子。因為你可能不喜歡這個賣糖果的人,但你喜歡糖果,不是嗎?既然你已經明白巴拉紮吃准你私自存下的貨都沒了—— 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不祥的、令人驚恐的念頭,飛快地在他腦子裡掠過。如果藏在那裡的貨沒有了—— 「亨利在哪兒?」他突然發問,問得那麼沖,寇爾猝然朝後一仰,吃了一驚。 傑克·安多利尼終於轉過頭來。脖子轉得很慢,他似乎很少做這個動作,須費很大的勁兒。你幾乎會猜想這具粗脖子裡邊是否有一副嘎吱作響的發澀的鉸鏈。 「安全。」他說,然後腦袋轉回原來的位置,自然也轉得很慢。 埃蒂站在比薩車旁,竭力想把一下子冒出的驚慌念頭壓下去,把這種念頭驅出腦海。驀然,他感到自己一定得確認亨利平安無事,在被關押的那陣子他就心存此念,這會兒簡直等不及了。他必須要確認,所有的念頭只圍繞著要確認這件事,怎麼也管不住自己—— 放棄吧!羅蘭在他腦殼裡咆哮著,喊得那麼響,埃蒂臉上的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而寇爾誤以為埃蒂這種痛苦而又驚奇的表情是毒癮再度發作的症狀,又開始咧嘴笑了)。放棄吧!我要把你這所有的該死的欲念都控制住! 你不理解!他是我的兄弟!他是我他媽的兄弟!巴拉紮帶走了我的兄弟! 你說得好像我以前沒聽到過這個詞似的,你為他感到害怕嗎? 害怕!老天,害怕的! 那麼就照他們希望的去做。哭喊。抽抽嗒嗒地哭吧,向他們乞求。向他們提出要求。我敢肯定他們希望看到你這副模樣,我敢肯定。就照他們想要你做的去做吧,讓他們吃定你,然後你可能會明白,你所有害怕的事情都會順理成章地發生。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如果你變成一隻軟腳蟹的話,那只會讓你的寶貝兄弟死得快些。這是你想要的結果? 好吧。我得酷著點兒。也許不是真的那種樣子,但我得酷著點兒。 你怎麼說來著?好吧,那麼,酷著點。 「這可不是原先說好的,」埃蒂越過寇爾,直接對著傑克·安多利尼毛茸茸的耳朵說。「我照看好巴拉紮的貨物而且管好嘴巴可不是為了這個,換了別人早就供出他媽的五個名字,換得一份認罪辯訴協議書了。」 「巴拉紮覺得你的兄弟和他在一起更安全些,」傑克目不斜視地說,「他讓他呆在一個受保護的地方。」 「好極了,」埃蒂說。「你代我謝謝他,你告訴他我回來了,他的貨挺安全的,我能照看好亨利,就像亨利以前照看我一樣。你告訴他有六袋東西暫且擱在我這兒,等亨利走進這個地方,我們就把貨脫手,然後我們就坐上自己的車馬到城裡去,這事應該可以搞定。就像當初說好的那樣。」 「巴拉紮想要見你,埃蒂,」傑克說,他聲音裡沒有一點兒可以通融的意思,他腦袋也紋絲不動。「進卡車來。」 「操你的屁眼,操你媽的。」埃蒂說著,朝他公寓大樓的門口走去。 8 這只是短短的幾步路,可他走到一半就被安多利尼鐵鉗似的大手緊緊鉗住了上臂,差點被弄趴下。那公牛般的熱騰騰的呼吸一下子噴到埃蒂的後頸上。他幹這事時動作麻利得總是讓人大吃一驚,一眨眼工夫出手之快你看著都不敢相信,本來還以為他伸手去攥門把手都要花老半天時間哩。 埃蒂扭過身子。 酷著點,埃蒂,羅蘭悄聲說。 酷,埃蒂響應道。 「你好大膽,我會宰了你的,」安多利尼說,「他媽的沒人敢沖我發這種下三濫脾氣,特別是像你這種小狗屎癮蟲。」 「宰你媽個鬼!」埃蒂沖他尖叫著——但這是有分寸的尖叫。冷靜的尖叫(細心分辨之下就可以知道)。他們站在那兒,兩條黑影立在春天的夕陽裡,在布朗克斯(紐約市的一個區)的合作公寓城的瓦礫場上,人們聽到了這聲尖叫,也聽到「宰了你」這句話,此時如果他們正開著收音機,就會把音量調大;要是收音機還沒打開,就會趕快打開,把音量調上去,碰上這樣的事兒就當沒聽到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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