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一一


  這世界上劫機和毒品走私已成家常便飯,弄得航空公司的人也怕起乘客來了。

  剛才勾起她這些想法的聲音,使她想起在飛行學校時,一個利斧般嘎嘎作響的粗大嗓門:不要忽視你的懷疑。如果你忘記了其他那些如何對付潛在的或公然現身的恐怖分子的種種招數,也一定要記住:不要忽視你的懷疑。在某些案子中,就有一些空中乘務人員在事後彙報時說他們一開始根本沒發現什麼異常狀況,直到這傢伙掏出手榴彈命令飛機向左飛往古巴,或者機上的人都被捲入空中氣流時才如夢初醒。而在大多數情況下會有兩到三人——通常是空中服務生——就像你們這種新來乍到的女服務生——會說起她們覺察到的異常狀況。比方說91C座位上的乘客,或是5A座位上那個年輕女士,讓人感到有些不對勁兒。她們覺出不對勁兒,可她們什麼也沒做。她們會因為這事被炒魷魚嗎?上帝啊,不會的!你總不能因為看不慣這人抓撓膿瘡的樣子而把他控制起來吧。真正的問題在於,她們覺察到某種異常的東西……然後就扔在腦後了。

  那人在利斧般的話音中舉起一根短粗的指頭。簡妮·多林,和她那批同學一起全神貫注地聽完他接下來的一番訓示:如果你覺得有異常狀況,什麼也別做……只是不能置之腦後。因為在事情發生之前,總是有可能讓你逮住一個機會來阻止它……比如說不按計劃地在某個阿拉伯國家中途停留。

  只不過是有色的隱形眼鏡,但是……

  謝謝咦,說呀。

  夢話?還是說得含糊的另一種語言?

  她要留心盯看,簡妮暗想。

  她不會置之腦後。

  10

  現在,槍俠想。我們很快就能明白,不是嗎?

  從他自己那個世界進入這個軀體是通過海灘上那扇門。他這會兒需要弄明白的是,自己還能不能把事情逆轉過來。噢,不是他本人,因為他確信自己是沒問題,只要他願意就可以穿過這道門,重新回到自己那具患毒罹病的軀殼裡去。問題是別的東西能不能穿過去?物質的東西行不行?比方說,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食物:那個穿制服的女人為他端來了金槍魚三明治。槍俠不知道金槍魚是什麼玩意兒,但這東西看著就像他知道的一種小松餅原文popkin,是作者杜撰的一個詞。因為羅蘭的世界裡沒有三明治這類東西,他用這個詞來表示相似的食物。,雖說那怪樣子像是沒做熟似的。

  他的軀體需要吃的,也許還需要點喝的,但更要緊的是,他的身體需要藥物治療,否則會死於大螯蝦齧咬之後的中毒。這個世界也許能有這樣的藥物,在這個天地之間,車輛居然像強健無比的鷹鷲一樣能在空中翱翔,如此看來任何事情皆有可能。然而問題在於,如果他不能攜帶物質的東西穿過那道門的話,這個世界的藥物哪怕再有效力對他來說也毫無意義。

  你就呆在這個身子裡好了,槍俠,黑衣人的聲音在他腦海深處響起。那具被怪物咬過的還在喘氣的軀體就隨它去吧。不過是一具軀殼嘛。

  他不能這麼做。首先,這可能是最最要命的失落,因為他可不願滿足於通過他者的眼睛向外頭探望,那就像過客匆匆張望馬車外邊一晃而過的景色。

  再說,他是羅蘭。如果死亡無法回避,他寧願作為羅蘭死去。他願意死在爬向黑暗塔的途中——如果那是非走不可的一步。

  然而,這念頭隨即就被他天性中根深蒂固的務實的一面壓下去了——沒有必要去考慮尚未到來的死亡體驗。

  他抓起被掰成兩半的小松餅。一手攥著一塊。他睜開囚徒的眼睛四下巡逡一圈。沒人盯著他(只有過道裡的簡妮·多林正在琢磨著他的事情,在那兒絞盡腦汁)。

  羅蘭回到門邊要挪移了,手上攥著小松餅,一下穿了過去。

  11

  他聽見的第一道響聲是隨即呼嘯而至的海浪,接著是他近旁岩石上許多海鳥驚散的動靜——就在他掙扎著坐起的時候(那些鬼鬼祟祟的傢伙正要躡手躡腳地爬上來,他想,它們幾口就能把我吞下去,甭管我是不是還活著——那是一些毛色斑斕的兀鷲)。這時他覺出手裡攥著的小松餅——右手上那塊——穿過那道門時他是整個兒握住的,現在摔到灰濛濛的硬實的沙灘上也還是這樣子——要不起先是——用那只已損失了百分之四十的手攥住的。

  他笨拙地用拇指和無名指夾起那塊小松餅,好不容易拂去上面的沙子,先是試著咬一口,接著就狼吞虎嚥起來,也顧不上沒弄乾淨的沙子硌了牙。幾秒鐘後,注意力又轉移到另一半上——三口兩口就落肚了。

  槍俠原來不知道什麼是金槍魚——現在知道那也是一道美食。味道還行。

  12

  飛機上,沒人留意金槍魚三明治消失了。沒人去注意攥在埃蒂手裡掰成兩半的三明治,也沒人瞧見那白白的麵包上顯現被咬噬的齒痕。

  沒人注意到三明治漸而變得透明,然後就消失了,只剩下一些碎屑。

  二十秒鐘後,簡妮·多林掐滅煙頭,穿過客艙前部。她從自己包裡拿出一本書,而真正的目的是想趁機觀察一下3A座上那個人。

  他似乎睡得很熟……三明治卻不見了。

  上帝,簡妮想。他不是吃,而是整個兒吞下去的。這會兒他不是還在睡嗎?你沒看走眼吧?

  不管怎麼說,這3A是撓著她的癢癢筋了,那雙眼睛,一忽兒是褐色的,一忽兒又成藍色的了,始終就這麼撓得你心裡癢癢的。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事兒。

  有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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