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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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左輪手槍重新裝好,裝上估計能用的乾爽子彈。擺弄完了,他用左手舉槍,扳開槍栓……然後,又把它慢慢壓回去。他想確知,一切搞定。想知道當自己扣動扳機時,或者只不過隨意的卡嗒一聲,是否會有滿意的效果。但一聲卡嗒也許什麼意義也沒有,說不定只是把二十顆可用的子彈減為十九顆……也許是九顆……或者三顆……也許全玩完。 他又從襯衫上撕下一塊布條,把旁邊一堆子彈——那堆沾濕的——裹進布條裡,紮得緊緊的——用左手和牙齒。然後把這布包塞進他的皮包。 睡覺,他的身體命令道。睡覺,你必須睡覺,現在,天黑之前,身體的能量所剩無幾,你已經耗盡了——。 他踉蹌地拖動腳步,舉目顧望荒涼的海灘:就像一件長久未洗的內衣,到處黏附著黯然無色的海貝。星羅棋佈的巨石從卵石遍地的沙灘上兀然突起,上面沾滿了鳥糞,越是古老得像發黃的牙齒似的地表,抹上的汙跡就越是新鮮得發白。 一道乾燥的海草標出了潮汐線。他看見自己右腳那只碎成一片一片的靴子碎片和盛水的革囊還躺在那附近。他想,這些東西居然沒給漲潮的海水沖進海裡真是怪事。他一步一挪地走著,奮力走向水囊那兒,這一瘸一拐,真是痛得要命。他撿起一個,放在耳邊搖了搖。另一個是空的。這一個還存著一點水。一般人都分辨不出兩隻水囊的不同之處,但槍俠一眼就能看出,就像母親能分辨自己的雙胞胎一樣。 他和這兩隻水囊相伴的時間說來有年頭了。水在革囊裡晃動著。真好——這是天意的饋贈。那怪物,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都有可能撕了這水囊,或是打開它,咬破它,用爪子把它撕成碎片。但什麼事都沒發生,甚至潮水也放過了它。奇怪的是,這會兒那些怪物竟蹤影全無,不過離潮汐線很高的地方有兩隻已經玩完的東西。也許是被別的食肉動物吃掉了,要不就是被它的同類葬入大海,那種會埋葬自己同類的大型動物他曾在童話故事裡聽說過。 他用左肘夾起水囊,痛飲起來,分明感到又有某種能量攝入了體內。右腳那只靴子肯定是完了……可是想想心裡又燃起一點希望的火花。腳掌還有個囫圇樣兒——雖有殘缺但還算完整——也許可以把別處切下來植補這兒,如果能頂一陣也好… … 昏昏沉沉的感覺整個地罩住了他。他竭力抵拒著睡意,可是膝蓋軟下來了,他坐倒在那兒,傻傻地咬著自己的舌頭。 你不能失去知覺,他嚴厲地告訴自己。不能倒在這兒,今天晚上沒准那些東西還會再來叫你玩完。 於是他死撐著站立起來,把那只空水囊系在腰間,可是走回二十碼之外他擱槍和皮包的地方時,途中又摔倒了,差點暈過去。他躺了一會兒,側著臉貼在沙地上,尖利的貝殼邊緣在他下巴上劃了一下,差點劃出血來。他費力地就著水囊喝口水,便朝他起先驚醒過來的地方匍匐而行。海灘斜坡上二十碼處聳立著一棵短葉絲蘭——那是棵生長不良的樹,但至少可以提供點陰涼。 對羅蘭來說,二十碼就像二十英里那麼長。 然而,他還是使出最後的力氣爬向那一小塊陰涼處。他躺在那兒把頭埋進草叢,差點兒昏死過去。他朝天空觀察著,試圖借此判斷時辰。不是中午,但是根據他所躺之處的樹影的長短來看,差不多快到中午時分了。歇了一會兒,他舉起右臂湊近眼前,察看是否有受到感染的紅色條紋——如果有的話就是某些毒素侵入體內了。 手掌上呈現乾澀的紅暈,不是好的徵兆。 我得快點成個左撇子,他想,至少,這只手還管用。 隨即,陷入一陣昏黑,他睡了十六個小時,睡夢中西海的濤聲在他耳畔經久不息地轟響。 3 槍俠醒來時海洋已成一片昏暗,只是東邊天空露著一點朦朦朧朧的光亮。拂曉將至。他坐起來,一陣頭昏眼花差點讓他一頭栽倒。 他垂下腦門歇一會兒。 暈眩過去了,他瞧瞧手掌。是感染了,沒錯——整個手掌都紅了,紅腫一直蔓延到手腕處。沒有再發展到手腕以上的部位,但他發現身體其他部位也開始有隱隱的紅絲顯現出來,這紅色條紋最終會侵入心臟要了他的命。他覺出自己渾身發熱,在發燒。 我需要藥物,他想。可是這裡哪有什麼藥物? 難道他走到這裡就要死了不成?不,他不能死。如果他註定要死去,那也得死在去黑暗塔的路上。 你是多麼了不起啊,槍俠!穿黑衣的男子在他腦子裡竊笑著說。多麼不屈不撓! 你那愚蠢的癡心是多麼浪漫! 「我操!」他低沉沙啞地吼著,又喝口水。沒剩多少水了。他面前是整個的大海,能喝就可以隨便喝。水,全都是水,卻沒一滴是可以喝的。想也別想。 他扣上槍彈皮帶,把它系緊——整個過程擺弄下來費了好大工夫,等他完成這套動作,黎明的第一縷光線已昭示白晝確實到來——他掙扎著想站立起來。他不能確信自己是否能做到這一點,結果還真的站起來了。 他左手扶著短葉絲蘭樹,右臂挾著那個還剩點水的革囊一下甩上肩膀,接著把皮包也甩上去。身子一挺直,忽而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他只得垂下腦袋,等這一陣過去,心裡祈願一切無礙。 暈眩過去了。 槍俠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那踉蹌的腳步活像一個喝到暈頭轉向的醉漢,他費力地折回沙灘上,停下來,打量著像桑椹酒似的渾黯的海洋,從皮包裡找出最後一點牛肉幹。他吃了一半,這一次嘴巴和胃都能接受一些了。瞧著太陽從傑克殞命之處的山後升起,他把剩下的一半牛肉幹也吃了——太陽先是攀上了那些寸草不生就像野獸利齒一般尖尖地聳立在那兒的山峰,一會兒就升得老高了。 羅蘭臉朝太陽,眯起眼睛,微笑起來。他吃光了剩下的牛肉幹。 他想:好極了。現在一點吃的都沒了,我比出生時要少兩個手指和一個大腳趾;我是個子彈說不定啞火的槍俠;我被怪物咬了生著病卻沒有藥;剩下的水還夠喝一天,如果我拼盡老命,也許能再走十幾英里。直說吧,眼下我是瀕臨絕境。 該往何處去?他從東邊過來,可是現在不能繼續向西跋涉,因為他再也沒有聖徒或是救贖者的力量了。那就只剩下南北兩個方向。 向北。 這是他內心的提示。一個沒有疑問的答案。 向北。 槍俠開步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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