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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16

  當他到莰訥利那兒時,北方的天邊出現一層不祥的黑霧,他知道塵暴逼近了。特嶴還是被一片死寂籠罩著。

  莰訥利的穀倉地上鋪滿了細秣,他在那兒等著槍俠。「上路了?」他朝槍俠諂媚地咧嘴一笑。

  「是的。」

  「不會在風暴來之前吧?」

  「趕在它前頭。」

  「這風可比騎著騾子的任何人來得快。在空地上,它可會要你的命呢。」

  「我現在就要我的騾子。」槍俠說得很清楚。

  「當然。」但是莰訥利並沒轉身,只是站在那裡,好像在找話題好繼續說下去。他還是咧嘴笑著,一副奴顏媚骨,但微笑中充滿著憎恨,他的眼睛眨了幾下,目光落在槍俠的背後。

  槍俠朝旁邊跨了一步,同時一轉身,蘇比手裡掄著的燒火棒重重地擊來,在半空中嗖地劃過,只擦到他的手肘。她甩的力量太猛,燒火棒從她手裡飛脫出去,砸在地上。連高高的鳥棚都受到了震動,一群家燕忙不迭地飛出去。

  女孩遲鈍地看著他。她的雙乳高挺著,似乎要掙脫出洗得褪了色的襯衣。一個大拇指被銜在嘴裡,她像夢幻般緩慢地吮吸著。

  槍俠轉向莰訥利。他還保持著討好的笑容。他皮膚蠟黃,眼睛不停地轉著。「我……」他開始低聲講話,但似乎喉嚨裡都是痰液,無法繼續講下去。

  「騾子。」槍俠溫和地提醒他。

  「當然,當然,當然。」莰訥利低聲說,他的笑容表明他對自己還活著感到難以置信。他拖著腳步去牽騾子。

  槍俠走了幾步,站到看得見莰訥利的位置。馬夫牽著騾子過來,把韁繩遞給槍俠。「你進去,看好你的妹妹。」他對蘇比說。

  蘇比不耐煩地把頭一仰,站在那兒沒動。

  槍俠離開他們朝外走去。他們倆仍然互相瞪著,站在積滿灰,堆滿細秣的穀倉裡。他還是帶著那個讓人覺得噁心的微笑,而她還是那愚鈍呆板,一臉不屑的神情。屋外,烈日就像榔頭一樣將熱氣砸下來。

  17

  他牽著騾子走在大街中央,靴子踢起陣陣塵土。他的水袋灌滿了水,顯得十分腫脹,牢牢地拴在騾子的背上。

  他在酒吧門口停下來,但愛麗不在那兒。整座房子空無一人,窗戶都已經用木板釘起來以防風暴。但是昨夜的垃圾還未被清掃乾淨。這地方充滿了啤酒發酸的臭味。

  他用背包裝滿了玉米片,曬乾後烘熟的玉米,還從冰箱裡拿了剩下的半個生漢堡。他把四個金幣疊在一起留在櫃檯上。愛麗沒有從樓上下來。席伯的鋼琴默默地跟他道別,發黃的琴鍵突然讓他想到了席伯滿嘴的黃牙。他走出門外,把背包緊緊地綁在騾子背上。他的喉嚨突然哽住了,讓他那一刻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他也許還能避開黑衣人設下的陷阱,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畢竟,是這兒的入侵者。

  他經過那些都釘上窗板的房子,感覺到一雙雙眼睛都從裂縫裡盯著他,等待著他。黑衣人在特嶴扮演了上帝的角色。他允諾給他們一個帝王的孩子,一個紅色的王子。這體現了一種喜劇感,還是他的絕望?在某種意義上這是個重要的問題。

  突然從他身後傳來一聲尖銳憤怒的叫喊,所有的門都猛地打開。人影朝他沖來。陷阱就在眼前。身著肮髒的粗布衣服的男人;穿著寬鬆長褲,或是褪色裙子的女人;甚至是孩子,也緊緊跟著他們的父母,跌跌撞撞地跑來。每個人的手裡都拿著一根粗木棍,或是一把刀。

  他在一瞬間作出了反應,完全是不假思索的,仿佛天生就有這樣的反應。他撒腿就跑,兩隻手迅速地從槍套裡拔出手槍。槍托捏在手裡顯得很沉,給他心定的感覺。愛麗,當然也只能是愛麗,朝他走來。她的臉都變形了,額上的疤痕在變暗的天色裡顯出可怕的紫色。他看清愛麗是被當做人質了;席伯那張猙獰的臉在她的肩頭晃動,活脫脫像個被女巫使喚的妖精。她被當做了他的擋箭牌和犧牲品。他看得十分真切,一切都沒有影子,顯得很清晰。這一刻似乎所有事物都凍結住了,周圍一片寂靜,他聽到她說:

  「殺了我,羅蘭,殺了我!我說出了那個字,十九,我說了,他告訴我了……我受不了了——」

  她想要的,那雙訓練有素的手很容易便能給她。他是他那族的最後一位倖存者,不光是他的嘴會說高等語。槍發出轟響,就像不成調的音樂。她的嘴抖動了一下,身子癱了下去。又是兩聲槍響。她最後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感激,或是滿足。席伯的頭向後一甩。他們倆一起倒在塵土中。

  他們去了「十九」的土地,他想,不管那兒有什麼。

  木棍從空中飛來,像雨點般砸落。他踉蹌了一下,盡力擋開那些武器。一條木板上斜插著一枚釘子,猛地滑過他的手臂,扯起一塊皮。一個鬍子拉碴的粗壯漢子,衣服腋下滿是發黃的汗漬,他笨拙地抓著一把廚房的鈍刀,朝他奔來。槍俠向他開了致命的一槍,他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下顎磕在地上,嘴咧了開來,假牙飛出去,落在土裡。

  「撒旦!」有人喊:「這個魔鬼!把他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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