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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莰訥利看起來像是被冒犯了:「那可大不一樣。女傳道士說……」

  他開始胡言亂語,倒出一大籮筐的廢話。槍俠摘下帽子,擦了擦前額。陽光直射著,十分灼熱。莰訥利好像沒有注意到。他有說不完的話,可沒有一句是有意義的。在馬房狹小的陰影裡,女娃娃不斷地把灰土朝臉上抹。

  槍俠最後失去了耐心,在一句話當中打斷了馬夫:「你不知道過了沙漠是什麼?」

  莰訥利聳聳肩。「有些人大概知道。五十年前客車在沙漠裡走過一段。我爸是這麼說的。他總是說『那裡是山。』其他人說那裡就是大海……綠色的海,裡面都是怪物。也有人說那裡是世界的盡頭,什麼都沒有,只有光,會讓人眼瞎掉的光,還有上帝的臉,他張著嘴,把到那裡的人都吞下去。」

  「胡說。」槍俠冷冷地說。

  「當然都是胡說。」莰訥利故作高興地叫起來。他又一次作出奉承的醜態,他對槍俠又恨又怕,但又急於想要討好。

  「你要把我的騾子照顧好。」他扔給莰訥利又一枚金幣,在半空中就被莰訥利接住了。槍俠想到狗跳起來在半空中接球的樣子。

  「當然。你要住幾天?」

  「我想是吧。這裡會有水——」

  「——如果上帝願意的話!當然,當然會有水!」莰訥利笑了,一副不高興的臉色,他的目光顯示他願意讓槍俠立即就死,而且被他橫踩在腳下。「那個愛麗,在她樂意的時候,她對人可好呢,是不是?」馬夫把左拳握成個圈,然後用右手指快速地來回在圈中抽拉。

  「你說什麼?」槍俠漠然地問。

  突然莰訥利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恐懼,就像天邊一對月亮同時升起。他迅速把手放到背後,像個淘氣的孩子偷吃果醬時被發現了。「沒有,先生,一個字也沒說。如果我說了什麼的話,那我道歉。」他看到蘇比靠在窗邊,對她舉起拳頭:「我真要摑你了,你這個不知廉恥的蕩婦!哦,上帝!我要——」

  槍俠邁步走開了,他知道莰訥利轉身看著自己,他也知道如果他突然轉身,會看到馬夫臉上不經偽飾的真表情。不過,幹嗎煩神呢?天太熱了,而且他知道他會有什麼表情:憎恨。對入侵者的憎恨。他有一個男人所能有的全部。關於沙漠他惟一確定的就是它的大小。而對這個村子,他能確定的是它展現出來的並不完全。他尚未瞭解全部。

  11

  他和愛麗正躺在床上時,席伯踢開門闖了進來,手上提了把刀。

  他到特嶴已經四天,而這四天一眨眼就過去了。他吃飯,睡覺,和愛麗做愛。他發現她會拉小提琴,就經常讓她拉給他聽。黎明時分,她會坐在窗下——只有一個側影——在乳白色的晨曦中拉一首曲子。如果她能多加練習,曲子大概不會被拉得支離破碎。他覺得自己對她的感情不斷增強(但奇怪的是他始終並沒有全心投入),因此懷疑這可能又是黑衣人為他設下的一個陷阱。他有時也出去走走。但他無心思考任何事。

  他沒有聽到鋼琴手上樓的聲音——他的反應能力似乎完全喪失了。但此時此刻他也未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儘管若此事發生在過去,會讓他受驚不小。

  愛麗全身裸露,雙乳赫然呈現在被單之外。他們正準備開始做愛。

  「哦。」她乞求,「就像上次,我想要那樣,我想——」

  門被狠狠踢開,瘦小的鋼琴手邁著誇張的步子進來,他的螺旋腿顯得滑稽可笑。愛麗並沒有失聲尖叫,儘管席伯手上提著的是把八英寸長的切肉刀。他喉嚨底發出種聲音,好像在胡言亂語些什麼。聽上去,就像一個人淹沒在一桶泥漿裡時發出的聲音。唾沫四濺。他雙手舉著刀砍下來,槍俠抓住他的手腕,將兩隻手擰在一起。刀飛了出去。席伯發出聲尖叫,聲音像打開一扇生銹的簾門一樣尖銳刺耳。他的手晃動著,就像提線木偶。兩個手腕都斷了。風撞擊著窗戶。愛麗掛在牆上的鏡子起了層霧氣,映射在裡面的房間看上去有些變形。

  「她是我的!」席伯痛哭流涕,「她最早是我的!我的!」

  愛麗看著他,下了床。她披上件衣服。槍俠突然對面前這個男人有些同情,席伯看到自己如今和最初的境地有天壤之別,肯定十分悲痛。他只是一個瘦小的男人。槍俠突然意識到他曾經在某地見到過席伯。他認識這個男人。

  「這都是為了你。」席伯抽泣著,「愛麗,這都是為了你。最初就是你,這都是為你。我——哦,上帝,親愛的上帝……」這些話語突然變成一陣歇斯底里的胡言亂語,最後只剩下眼淚。他把斷了的雙腕捧在腹前,上身前後搖晃著。

  「噓,噓。讓我看看。」她跪在席伯身旁。「手腕斷了。席伯,你真糊塗。現在你靠什麼養活自己?難道你不知道你從來就不強壯?」她扶他站起來。他試圖用手捂住臉,但是它們不聽使喚,他可憐地抽泣起來。「坐到桌子跟前,讓我看看我能做些什麼。」

  她扶他到桌邊上坐下,把他的手腕擱在幾塊點火木上。他的抽泣慢慢減弱了,他變得十分順從。

  「眉脊泗。」槍俠說,瘦小的鋼琴手眼睛瞪得滾圓,四周張望了一番。槍俠點點頭,和善了許多,至少席伯不會在他眼皮底下再試圖用刀戳他了。「眉脊泗。」他又重複了一遍。「在清海那。」

  「怎麼?」

  「你曾經在那裡,對不對?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許多許多年前。」

  「就算是又怎樣?我不記得你。」

  「不過你記得那個女孩,不是嗎?那個叫蘇珊的女孩?和那個收割節的夜晚?」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你沒有去看為她搭起來的篝火嗎?」

  瘦小男人的雙唇顫抖著,佈滿了痰液。他的眼神告訴槍俠他知道真相:比起剛才提著刀闖進來時,他現在更接近死神。

  「滾出去。」槍俠冷冷地說。

  席伯眼裡突然出現了頓悟的光芒,他說:「但你那時還只是個孩子!那三個男孩中的一個!你過來數牲口,艾爾德來得·喬納斯——靈柩獵手——也在那兒,還有——」

  「趁你還有口氣,快滾出去!」槍俠說,席伯抱著雙腕跑出去。

  她回到床上,問:「怎麼回事?」

  「不要管。」他說。

  「好吧——那,我們剛才到哪了?」

  「哪兒也沒有。」他翻了個身,離她遠遠的。

  她耐心地說:「你知道席伯和我的事。他做了他能做的,當然不多。而我拿了我應得的,因為我不得不那麼做。我們之間兩清了。不然還能有什麼?」她把手擱在他肩上。「不過我很高興看到你那麼強壯。」

  「現在不行。」他說。

  「她是誰?」過了會兒,她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一個你愛著的女人。」

  「不要再講了,愛麗。」

  「我能讓你變得強壯——」

  「不。」他說,「你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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