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槍俠 | 上頁 下頁


  難道不是嗎?

  這個問題讓槍俠有些不安,但除了這個明顯的回答外似乎再沒有其他答案,他將這個問題拋至腦後,也許以後再做思考。他環視了一圈,抬頭看了看太陽。「火球」正慢慢地滑向遠處的天際。讓他擔憂的是那並不是正西方。他站起來,從皮帶上摘下快磨穿的手套戴上,開始拔鬼草生火。他把草堆在黑衣人留下的灰燼上。他覺得這是對他的嘲諷,就像口渴一樣,既痛苦又令他欲罷不能。

  暗色的天幕只剩下一絲橘紅色的光,像張正冷笑的嘴;地面的餘熱也幾乎散盡。這時槍俠才拿出燧石和打火鐮。他坐下來,把槍帶擱在膝上,望著東南方出神。他望著遠處的群山,並不奢望會看到大漠中一縷營火的直煙,也知道不會見到跳竄著橙色火星的火焰,但是他還是專注地看著,因為看這一動作本身就具有意義,它給人一種苦澀的滿足感。小子,你若不看的話,你就什麼都看不到。柯特會這麼說。睜開神賜給你的眼睛,行不行?

  但是他什麼也沒看到。他知道他在慢慢接近黑衣人,但也只是相對而言。他還沒到如此近的距離,能讓他在黃昏看到煙火,或是營火橙色的火苗。

  他在打火鐮上猛擦了一下燧石,點燃了已撕碎的乾草,同時口裡念叨著古老但有魔力的歌謠:「火花—啊—黑暗,我的祖先在哪兒?我能睡這兒?我能住這兒?賜給我營帳火花兒。」奇怪的是,童年時的有些歌謠和習慣早已被扔在路旁拋到腦後了,而有一些卻牢牢紮根於腦海,跟隨人一生,而且年歲愈長它們的分量就愈重。

  他頂風生起火堆,讓煙朝著荒地的方向湧去。除了偶爾卷起旋風似的塵暴,這裡的風向基本還是持續不變的。

  頭頂上的繁星一眨都不眨,也是恒定不變的,它們看上去渺小,卻是百萬個太陽和地球。這些耀眼的星座,就像發著白光的冰冷火焰。在他仰望星空這當口,天空已從淡紫色變得漆黑。在金星下方,一顆流星劃過,刻出一條短暫卻炫目的弧線,然後消失在夜空。鬼草慢慢地燒出一個新的形狀,火光投在地上的影子非常怪異。這形狀不像黑衣人留下的象形圖案,卻是明白無誤的交叉圖形,仿佛暗示著某種確定性,讓人有些心驚。槍俠搭乾草燒火時並不講究藝術性,只要能燒起來就足夠了。這是一個做事幹淨利落的人的習慣。槍俠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住旅店時都會把房間裡揉皺的畫弄平整。火堆緩慢地燃燒著,火焰白熾的中心仿佛有鬼魅群舞。槍俠沒有看見。兩個圖案,如藝術品一樣,在他熟睡的時候緊密地連在了一起。風開始呻吟,就像個腹中滿是癌細胞的巫婆在哀嚎。時不時會有一陣邪惡的下行風卷起濃煙刮向槍俠躺著的地方,他在不知不覺中吸進去了一些。就像一個很小的刺激物在牡蠣體內生成珍珠一樣,這股煙讓槍俠做起了夢。槍俠不時隨著風的哀嚎發出呻吟。面對這一切,繁星一如往常般無動於衷,就像它們面對戰爭、酷刑、復活那樣。若讓槍俠知道,這種冷酷勁兒肯定會得到他的欣賞。

  2

  他牽著騾子朝山下走,這山看來是這片山丘的最後一座。騾子已經受不了這樣的熱氣,眼睛十分腫脹,顯得死氣沉沉。三個星期前他途經最後一個小鎮,自那以後就再沒見到過一個人影,只有荒棄多年的車道和偶爾可見的沙漠邊界居民的泥草棚子。棚子已經衰敗了,只剩下可憐的一間半間,住著的多是麻風病人或是瘋子。他覺得瘋子倒更好相處。曾有一個瘋人交給他一個不銹鋼的林用指南針,求他帶給耶穌聖人。槍俠鄭重其事地收了下來。如果見到耶穌聖人,他會把指南針交給他的。他並不指望自己真能見到他,但是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發生的。有一次他看到個長著人身烏鴉頭的獺辛獺辛,taheen,是種奇怪的混種生物,它們部分是人,部分是動物或鳥類。,聽到他打招呼,這個畸生的東西竟然嚇得逃跑了,口中發出鴉叫,像是在說話。但更可能是在詛咒槍俠。

  自上次看到泥草棚子已過了五天,槍俠開始懷疑他不會再遇到這些邊界居民了。當他爬上最後一座山的山頂時看到了熟悉的低矮的泥草棚頂。

  屋主是個年輕得讓人吃驚的男人,他一頭亂蓬蓬的草莓色長髮幾乎觸及腰際。他正在給一片稀疏的玉米地除草,專注而入神,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走近。騾子發出一聲喘息,這讓屋主抬起了頭,藍色的眼睛定神瞪著槍俠。屋主沒有武器,至少槍俠沒有看到弩弓弩箭。他向陌生人舉起雙手草草地行了個禮,然後又彎腰繼續除草。他弓著腰飛快地走過緊鄰棚子的一排玉米,把鬼草和乾癟的玉米扔到身後。他的頭髮在風中彈跳飛舞。這風直接從沙漠刮來,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槍俠慢慢地走下山,騾子背上馱的水袋裡的水不斷發出晃動的聲音。在毫無生氣的玉米地旁,槍俠停下來,從水袋裡倒了一口水喝。他口中有了些唾液,朝著乾裂的土地吐了口口水。

  「給你的莊稼一些生命。」

  「給你自己生命吧。」屋主一邊說一邊站起來。他直起身子時背部發出哢啦的響聲。他毫無畏色地觀察著槍俠。他的臉被頭髮和鬍子遮掉大半,可以看見的一小塊皮膚上並沒有腐爛的痕跡,而他的目光雖然有些狂野,但看上去卻也神志清楚。「陌生人,祝天長,夜爽。」薊犁的問候語。參見P25注①。

  「祝你收成增倍。」

  「不可能了,」屋主回答說,似笑非笑。「我只不過種了些玉米和豆子,」他說,「玉米倒好種,但豆子就需要肥料了。這裡過段時間便會有個人帶肥料來賣。但他待不了幾日。」他笑了笑。「這個人怕鬼。還怕鳥人birdman,指獺辛。。」

  「我看到過它。我說的是鳥人。它見到我就逃了。」

  「對,它迷路了。它說它要找個叫哀古仙都的地方,有時候它也管那地方叫『藍天堂』或者『天堂』,我不知道到底叫什麼。你聽說過那地方嗎?」

  槍俠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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