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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二

  他究竟想拿鉛筆幹什麼?

  但他知道答案。他想試著回答最後一個問題,這問題太明顯了,他甚至都不願寫下來:他能有意識地引發恍惚狀態嗎?他能使麻雀飛起來嗎?

  他讀過有關超自然接觸的報道,但從沒見過,這種方式即自動寫。試圖用這種方式和一個死去的靈魂(或活人)接觸的人,手裡松松地握著一支鋼筆或鉛筆,舉在一張白紙上面,等著靈魂推動它。自動書寫經常被當作一種遊戲,但它實際上很危險,容易使實施者著魔。

  當泰德讀到這則報道時,既沒有相信,也沒有不相信,它離他的生活非常遙遠,就像異教偶像崇拜或鑽孔治頭痛一樣。現在他要招來麻雀,不得不嘗試一下這種方法。

  他想著麻雀,試著喚來鳥的形象,那數千隻鳥,在春天的天空下,站在房頂後電話線上,等著心靈感應的信號一出現就展翅高飛。

  形象出現了……但它平淡而不真實,像一幅精神圖畫,缺乏生氣。他開始動筆時經常這樣——一種枯燥乏味的練習。不,比這還糟。他總覺得剛動筆時很噁心,就像深吻一具屍體一樣。

  但他知道,如果他不停地寫,不停地在紙上推動詞句,一些美妙而可怕的東西就會出現。單個的詞開始消失,沒有生命的人物開始爬起來,好像他晚上把他們放到某個小櫥子裡去了,他們必須活動一下肌肉,才能跳他們複雜的舞蹈。他腦子裡開始發生變化,他幾乎能感到那裡的電波變了,擺脫了約束,變成了毫無羈絆的、洶湧的電波。

  現在,泰德伏在他的日記本上,手裡握著鉛筆,力圖使這種狀態重現。時間一點點過去,什麼也沒發生,他開始越來越覺得自己愚蠢。

  一部卡通片中一句臺詞進入他的大腦,揮之不去:「哎尼—米尼—切裡—比尼,靈魂馬上要說話了!」如果麗茲出現在他面前,問他為什麼半夜三更手裡握著筆,面前放著一張白紙,他將怎麼回答她呢?說他試著在火柴盒上畫小兔子以贏得紐黑汶藝術家學校獎學金?見鬼,他連那些火柴盒都沒一個。

  他正要把鉛筆放回去,又停住了。他在椅子上轉了轉身,正好面對他桌子左邊的窗戶。

  有一隻鳥站在窗臺上,正用又黑又亮的眼睛看著他。

  它是一隻麻雀。

  在他看著的時候,又有一隻加入進來。

  又來了一隻。

  「噢,天哪!」他聲音顫抖地說。他一生中從沒有這麼害怕過……突然,一種脫離肉體的感覺充滿了他全身,就像他跟斯達克通話時一樣,只是現在更強烈,強烈得多。

  又一隻麻雀落下來,它擠著其它三隻麻雀。

  在它們後面,他看到一排鳥站在車庫頂上,那車庫是放除草設備和麗茲汽車的,車庫屋頂陳舊的風標上站滿了麻雀,在他們重壓下風標搖搖欲墜。

  「噢,天哪,」他又說了一遍,他聽到他的聲音從幾百萬裡以外傳來,充滿了恐懼和驚奇,「噢,天哪,它們是真的——麻雀是真的。」

  在他想像中他從沒懷疑過……但沒有時間考慮它,沒有心思考慮它。突然,書房不見了,他看到了伯根菲爾德的裡傑威區,他在那裡長大的。它空無一人地躺在那裡,就像他斯達克惡夢中的房子一樣,他發現自己窺看著一個死去的世界。

  但它沒有完全死去,因為每個屋頂都站滿了吱吱喳喳的麻雀。每個電視天線上都站滿了麻雀,每棵樹都擠滿了麻雀,它們排滿了每一根電話線,它們站在停著的汽車頂上,站在街角的大綠色郵筒上,站在便利商店前的自行車架上,他小時侯常去那兒為他母親買牛奶和麵包。

  世界充滿滿了麻雀,它們等著命令展翅高飛。

  泰德·波蒙特仰靠在椅子上,他的嘴角泛出一點唾沫,兩腳無目的的抽動,現在書房的所有窗戶都排滿了麻雀,它們全盯著他看。他的嘴角發出長長的漱口聲,眼睛翻起,露出閃亮的眼白。

  鉛筆觸到紙上,開始寫起來。

  「小妞兒」

  它劃過最上面一行,又向下移了兩行,寫了一個人形符號,表明是另起一

  段,然後寫道:

  「

  女人開始向門邊閃去,她幾乎是在門向裡轉動之前就這麼做了,但太晚了,

  我的手從門和門框之間兩寸的空隙中射出,緊緊抓住她的手。

  」

  麻雀飛起。

  它們同時飛起,一個是從他腦子裡的伯根菲爾德,一個是從他魯德婁家的外面……真實的那一個。它們飛進兩個天空:1960年白色的春季天空,和1988年黑色的夏季天空。

  它們飛了,翅膀發出叭叭的響聲。

  泰德坐起來……但他的手仍定在鉛筆上,被拉著走。

  鉛筆在自動寫字。

  我成功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用他的左手擦去嘴角和下巴上的唾沫。我成功了……我希望順其自然。這是什麼?

  他凝視著從他拳頭下面湧出的字,心臟劇烈地跳動,好像要從他喉嚨跳出來。寫在籃線上的句子是他的筆跡——但所有的斯達克小說都是用他的手寫的。同樣的指紋,同樣的香煙牌子,同樣的聲音特點,如果它是別人的筆跡,那才怪呢,他想。

  是他的筆跡,但這些字是從哪裡來的呢?肯定不是來自他自己的頭腦,他的頭腦中只有恐懼和混亂。他的手已再無感覺,右手臂三寸以上才是屬￿他的,手指連一點兒壓力也感覺不到,雖然他看到他的大拇指和前兩個手指緊緊抓住貝洛爾鉛筆,指尖都變白了。他好像被打了一針麻醉劑一樣。

  他寫到第一頁的底部,麻木的手把紙翻過去,麻木的手掌把它撫平,又開始寫起來。

  「

  米麗艾姆·考利張開嘴要喊。我就站在門裡,耐心地等了四個多小時,沒喝咖啡,沒抽煙,只要一結束我就要抽一根,但在此之前,煙味會使她警覺。我提醒自己,割斷她的喉嚨後要闔上她的眼睛。」

  泰德驚恐地意識到他在讀謀殺米麗艾姆·考利的報告……這次它不是散

  亂的字詞,而是一個男人流暢的、殘酷的敘述,這個男人是一個極有感染力的

  作家——其感染力使得幾百萬人買他的小說。

  喬治·斯達克非虛構作品出場了,他厭惡地想。

  他已經做到了他想做的:通過接觸進入斯達克的腦子裡,就像斯達克進入

  泰德的腦子裡一樣。但誰知道他這麼做會引發什麼可怕的、未知的力量呢?誰知道呢?麻雀——以及意識到麻雀是真的——很不好,但這更糟。他是不是覺得鉛筆和筆記本摸上去很熱呢?這不奇怪,這個人的腦子是他媽的火爐。

  現在——天哪!看這兒!從他拳頭中流出來的!天哪!

  「

  「你在想用那玩意砸我的腦袋,對嗎,小妞兒?」我問她,「我告訴你,

  那可不是一個高明的主意。你知道那些高明主意失敗了的人怎麼了嗎?」現

  在眼淚從她臉頰滾落。

  」

  怎麼啦,喬治?你的高明主意失敗了?

  毫不奇怪,他說這話時,那個心狠手辣的狗雜種吃了一驚。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斯達克殺害米麗艾姆前曾說過同樣的話。

  「我進入了他謀殺的大腦,那就是為什麼在大衛商店談話時我用了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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