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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電梯正在上來。

  可能是個住戶。在大城市,即使是星期一晚上,一點中也不算真的很晚。不過,斯達克還是迅速走到一個大花盆後面,這個大花盆在電梯走廊的角上。他所有的雷達都乒乓作響,有可能是誰從迪斯科舞會或商務晚宴上回來,但他相信肯定不是,他相信是警察。說得更確切點兒,他知道是警察。

  當這樓裡的一個住戶打電話說走廊裡正發生一樁謀殺時,剛巧一輛巡邏車就在這附近?可能,但斯達克懷疑這一點。更可能是波蒙特報告了,小妞兒被發現了,這些警察是來保護唐納森的,遲了也比沒有好。

  他背靠著牆慢慢蹲下,粘滿鮮血的運動衣發出沙沙聲。他並沒有藏住多少,花盆只擋住了一點兒,如果他們四處張望,他們會看到他。但是,斯達克打賭他們的注意力會全部被引向走廊中間的屍體。有那麼一會兒時間,對他來說已經是夠了。

  花草寬闊的、十字形的葉子在他臉上投下鋸齒形陰影,斯達克像一個藍眼老虎一樣從中間望出去。

  電梯門開了。傳來一聲沉悶的叫聲,然後兩個穿警服的警察沖出來。他們後面跟著一個黑鬼,穿著一條牛仔褲和一雙又大又舊的運動鞋,這黑鬼還穿著一件無袖T恤,還戴著一副拉批條客的太陽鏡,斯達克確信他是個偵探。當他們偽裝時,他們總是太過分……而且一舉一動也意識到這一點兒,就好象他們知道自己要暴露但又沒辦法。那麼他就是來保護唐納森的人了。在一般巡邏車中是不會有偵探的,這個黑鬼和守門的警察一起來,先訊問唐納森,然後就留下保護他。

  對不起,夥計們,斯達克想,我認為他已經不會說話了。

  他站起身,從花盆後走出來。沒有一片葉子發出沙沙聲,他的腳落在地毯上毫無聲息。他從離那偵探不到三英尺的地方走過時,偵探正低頭從槍套中抽出一支手槍。如果願意的話,斯達克可以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踢一腳。

  他在門開始合攏的最後一刻溜進敞開的電梯。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從眼角瞥見閃動——也許是門,也許是斯達克本人,但這無關緊要-他從唐納森的屍體上抬起頭。

  「嘿——」

  斯達克舉起一隻手,沖警察莊嚴的擺擺手指,再見。然後門隔斷了走廊吸引人的場面。

  一層走廊沒有一個人——除了守門人,他人事不醒地躺在桌子下面。斯達克走出去,轉過拐角,坐進一輛偷來的車子,開走了。

  二

  菲麗絲·邁爾斯住在曼哈頓西區一棟新的公寓樓中。保護她的警察(還有一個偵探跟著,他穿著運動褲、無袖汗衫和皮條客太陽鏡—)在六月六日晚上找到她時,她正為一次不守約的約會生氣。她開始很不高興,但當她聽說某個自以為是喬治·斯達克的人想要殺她時,卻高興起來。她一邊回答偵探有關採訪泰德·波蒙特的問題,一邊給三個相機裝上新膠捲,擺弄幾十個鏡頭。當偵探問她在幹什麼時,她沖他眨眨眼,說:「我相信童子軍箴言。誰知道呢——有些事可能真的會發生。」

  採訪完後,在她公寓門外,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問偵探:「她真那麼想嗎?」

  「真的,」偵探說,「她的問題是她從不認真想別的事。對於她來講,整個世界只是一幅要拍的照片,她是個愚蠢的婊子,真的相信她總能拍到好照片。」

  現在已經是六月七日淩晨三點了,偵探早已走了。兩個小時前,被派來保護菲麗絲·邁爾斯的兩個警察通過他們皮帶上的對講機得到了唐納森被殺的消息,他們被勸告說要極端謹慎和警覺,因為他們打交道的心理變態者已證明非常殘忍和狡猾。

  「謹慎是我的中間名。」第一位警察說。

  「那是巧合,」第二位警察說,「極端是我的中間名。」

  他們已經搭檔一年多,相處得很好。現在他們咧著嘴相對而笑,為什麼不呢?他們是紐約最好的兩個全副武裝、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一棟嶄新的公寓樓的第二十六個走廊上,這走廊燈光明亮,還有空調。這是真實的生活,不是一部蘭博電影,而今晚的真實生活是一項特殊任務,比他們平時的輕鬆。他們就應該在炎熱的夏天站在有空調的走廊,他們堅信應該這樣。

  他們這麼想的時候,電梯門開了,一個受傷的盲人從電梯中顫顫巍巍地走出來,進入走廊。

  他個子很高,肩膀非常寬,看上去大約四十歲,穿著一件撕破的運動衣和褲子,這運動衣和褲子不太般配,但多多少少彌補了衣服的缺陷,第一個警察認為給盲人挑衣服的人很有趣味。盲人還戴著一幅大墨鏡,這墨鏡斜架在他鼻子上,因為眼鏡的一個支架已經脫落了,這眼鏡決不是皮條客的那種太陽鏡,它們看上去很像克勞迪·瑞恩斯在《隱形人》中所戴的太陽鏡。

  盲人兩手向前伸著。左手是空的,只是無目的地擺動著,右手握著一根肮髒的白色手杖,手杖一頭安著一個橡皮自行車把手。兩隻手蓋滿了已經幹了的鮮血,盲人的運動衣和襯衫上也粘著茶色的已經幹了的鮮血。如果保護菲麗絲·邁爾斯的兩名警察真的很謹慎的話,他們會覺得整個事情非常怪異。盲人的樣子顯然表明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不是很好的事,但是他皮膚和衣服上的血已經變成了棕色的了,這表明它是在一段時間以前灑上的,這一事實應該使兩位警察覺得不對頭,甚至應該使他們警覺起來。

  但是,也可能不會。事情發生得太快了,而當事情發生得太快時,你謹慎不謹慎已無關緊要——你不得不隨波逐流。

  前一刻,他們還站在邁爾斯的面前,像不用上學的孩子一樣高興;下一刻,這血淋淋的盲人站在他們面前,搖著他肮髒的白色手杖。沒有時間去想,更不用說進行推理了。

  「警——察!」甚至在電梯門完全打開之前,盲人已經在喊叫了,「看門人說警察在二十六層!警——察!你們在這兒嗎?」

  他摸摸索索地沿著走廊走來,手杖從一邊轉向另一邊,它啪地一下打在他左邊的牆上,然後回過來又啪地打在他右邊的牆上,這層樓裡還沒醒來的人也就要被吵醒了。

  兩個警察連互相看一眼都沒有就向前走去。

  「警——察!警——」

  「先生!」第二個警察喊道,「鎮靜!你要——」

  盲人把頭轉向第二個警察說話的方向,但沒有停下來。他搖搖擺擺向前沖過來,揮舞著他的左手和他肮髒的白色的手杖:「警察!他們殺了我的狗!他們殺了戴茜!警察!」

  「先生——」

  第一個警察伸手去扶搖搖晃晃的盲人,盲人把他空著的手伸進運動衣左口袋,從中掏出一枝手槍。他把它對著第一個警察,扣動了兩次扳機。在狹窄的走廊中,槍聲震耳欲聾,彌漫了大量藍煙。子彈幾乎是平射進第一個警察的身體。他倒下時,胸口像一個破碎的桃子筐一樣陷進去。他的上衣被燒得冒了煙。

  第二個警察目瞪口呆地看著盲人把槍指向他。

  「啊請不要……」第二個警察輕聲說,聽上去好像誰打得他呼吸困難,盲人又開了兩槍,又一次藍煙彌漫。對一個盲人來說,他打得非常准。第二個警察向後倒去,他的肩胛撞在走廊地毯上,猛地痙攣了一下,然後躺著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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