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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整個世界都是一片耀眼的。令人頭暈目眩的陽光。很難看清東西。班那曼爬著,手扒著沙礫石,最後終於能夠跑爬起來。他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身體,他看見一條粗粗的像繩子一樣的深灰色的腸子在他的被撕成一條一條的襯衫外面懸垂著。

  他的兩條褲腿一直到膝蓋部已經被血滲得透透的了。

  夠了。那條狗對他的下腹部所做的事已經夠厲害的了。

  把你的腸子塞進去,保持勇氣,班那曼,如果你幹不下去的話,你就是幹不下去了。但是你一定要堅持爬到那個該死的話筒跟前,堅持把救援叫來。把你腸子塞進去,在你那又大又平的雙腳上站穩———

  (那個孩子,上帝啊!她的孩子也在這兒嗎?)

  這又讓他想起了他自己的女兒,卡特琳娜,今年她就要上七年級了。她的胸部已經開始隆起來了,她已經長成一位年輕的大姑娘了。要學彈鋼琴,她還想要一匹馬。那時幾乎有那麼一天,要是她自己一個人穿過學校去圖書館的話,杜德就會把她結強姦了,而不是瑪麗·凱特·漢德拉森。當時——

  (挪動你的屁股!)

  班那曼終於能夠站立起來了。

  周圍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陽光明媚,燦爛生輝,而他的內臟則好像是要從那條狗咬開的洞裡掉出來一樣。那輛車,那個警用無線電話筒就在他的身後,那條狗已經移開了注意力;它正在發了瘋一般地全力撞擊那輛品托汽車的邊門,一遍一遍地撞著,狂吠著,咆哮不停。

  班那曼跌跌撞撞地向著他的巡邏車逃去。

  他的臉龐好像一張白麵餅,沒有一點血色,他的嘴唇鐵青。這是他見過的最大的一條狗、而它把他的內臟撕了出來,它要了我的命了,天老爺,為什麼周圍的每一樣東西都是這樣熱,這樣亮呢?

  他的大腸小腸都從他的手指頭縫裡滑了出來。

  他靠近了巡邏車的車門,他已經能夠聽到儀錶板下面的無線電傳呼器裡的聲音了,那傳呼器正在發報消息。

  應該從一開始就呼叫聯絡的。這是規定的程序。你永遠也不能對規定的程序提出質疑,但如果我真的完全按規程做的話,那在杜德那次的案件裡我就沒法呼叫史密斯了。維基,卡特琳娜,對不起你們了——

  那個小男孩,他一定得設法找人來救那個小男孩。

  他差點兒摔倒了,然而他抓住了門邊總算站穩了。

  就在這時他聽見那條狗朝他撲來,他再一次發出了尖叫。他試圖加快速度。只要他能夠把車門關上……噢,老天,只要他能夠在那條狗撲到他之前把車門關上……噢,老天……

  (噢老天!〕

  泰德又尖叫了起來,而且開始用指甲抓自己的臉,這時庫喬在一次又一次地猛擊車門,使汽車搖晃了起來,泰德也跟著從左邊向右邊地抽動他的腦袋。

  「泰德,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的小寶貝,請你不要這樣!」

  「我要爸爸……要芭爸……要爸爸……」

  突然間那條狗停止了攻擊,

  多娜把泰德緊緊地泡在胸前,扭過頭去,正好看到庫喬在攻擊那個男人,他正試圖鑽進他的車裡去,可是那條狗的蠻力把他的手撞得隊門上鬆開了。;

  這以後她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希望自己能堵上耳朵,她也不願意再聽庫喬結束那個男人的生命時發出的聲音了。

  它躲了起來,她歇斯底里地想著,它聽到有輛汽車過來了,然後它就躲了起來。

  那門廊的門。現在是跑向那扇門的時候了,因為現在庫喬……正顧不上他們呢。

  她把手放到門把手上,把它拉起來,然後用力一推。什麼也沒有發生。門怎麼也打不開。庫喬對門框一次接一次的重擊終於使得門好像被密封了一樣再也打不開了。

  「泰德,」她好像發了燒一樣用嘶啞的聲音低低地說道,「泰德,和我換一下位置。快一點。泰德?泰德『?」

  泰德全身上下都在抖。他的兩隻眼球又翻滾了起來。

  「鴨子。」他咕啃著,「去看那群鴨子。惡魔的話。爸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又抽搐了起來,他的兩條胳膊像設骨頭似地拍打著。她開始搖晃他,一遍遍大喊著他的名字,努力扒開他的嘴,努力保持一條通氣的孔道。她的腦袋裡充滿了震耳欲聾的嗡嗡聲,她開始害怕自己會暈過去了。

  這兒是地獄。他們都在地獄裡面。早晨的陽光像瀑布一樣傾瀉到汽車上,造成了一種溫室效應,乾燥難熬,殘酷無情。

  最後泰德終於平靜了下來。

  他又閉上了眼睛。他的呼吸很快也很淺。當她把她的手指放到他手腕上的時候,她感到他的脈搏若即若離,虛弱無力,宛如一縷輕絲,毫無節奏。

  她向外看去。

  庫喬已經正咬著那個男人的一隻胳膊,搖晃著它們,就像一隻小狗急子在搖晃一個破布做的玩具一樣。每過一會兒它都會撲上那具僵直不動的屍體。鮮血……那兒有那麼多那麼多的殷紅的鮮血。

  好像它意識到自己正在被人觀察著,庫喬抬起頭來,從它的嘴裡,鮮血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它看著她,臉上有一種神情(一條狗也能有神情嗎?她發了瘋似地想知道),那種神情好像在傳達著嚴肅和遺憾……多娜的心頭再一次產生了一種感覺,覺得她和這條狗之間已經很親密地相互知曉了,並且他們兩個誰也別想結束或者停下來歇息一會兒,他們會一直探究著這種可怕的關係直到得出某種最終的結論。

  那條狗又一次向那個穿著濺滿鮮血的藍色襯衫和黃色卡奇市軍褲的男人撲去。那具死屍的頭斜待在他的脖子上。

  她把她的目光移開,她那空空如也的胃在熱辣辣的胃酸刺激下酸澀疼痛、她那條被咬傷的腿又針刺般疼了起來。她已經又一次把傷口撕開了。

  泰德……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的情況很嚇人,她的腦子冷酷地回答。那麼你打算怎麼辦?你是他的母親,你打算怎麼辦?

  她還能幹什麼呢?如果她走出汽車,讓她自己也被咬死,那對泰德能有什麼幫助呢?

  那是個警察。有人派了個警察到這兒來了。而要是他沒有回去——

  「拜託。」她的嘶啞的聲音說,「快一點兒,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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