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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沙綠蒂進了屋,在他床邊坐下。她看向窗外,地平線上有一絲暗淡的白線。她清楚她的決定已經做出了,當她還在睡時,秘密地做出了。現在,在一天中第一絲清涼的光裡,她能檢查一下她所做的決定,她覺得她能付得起代價。

  她想,她一直就沒能像預想的那樣不讓自己成為妹妹的負擔。如果不是昨天午飯時信用卡的事,她大概還會繼續做她的負擔。

  昨天晚上霍莉告訴她這東西,那東西,還有另外等等花了多少錢——布伊克四門貨車,索尼彩電,還有走廊裡的木條鑲花地板。在霍莉的腦海裡,這些東西都貼著看不見的價格標簽,而且會永遠貼下去。

  沙綠蒂仍然喜歡她的妹妹。霍莉平易,親切,任性,溫暖,充滿情義。但她的生活方式迫使她把自己和一些無情的事實隔離開來,這些事實就是她和沙綠蒂是在緬國鄉下的貧困裡長大的,這些事實或多或少地迫使沙綠蒂和喬·坎伯結了婚,而霍莉幸運地——這和沙綠蒂贏得彩票沒什麼區別——遇到了吉姆,永遠地從家鄉的一切中逃脫了出來。

  她害怕告訴霍莉說她為了能南下,花了幾年時間才取得喬的許可,最後只是靠她冷酷的將軍般的謀略和鬥爭她才得以成行,而這幾乎使她遭到他皮帶的毒打……她擔心如果她告訴霍莉這些事,妹妹的反應會是恐懼和憤怒,而不會有任何理智,也不會有任何幫助。可能是因為,在人類靈魂的深處,那些布伊克貨車,那些用三槍顯示器的索尼彩電,和那些木條鑲花地板永遠不會產生出讓人平靜的效果,霍莉會認識到,她也許只差最細的一根絲,才避開一場相似的婚姻,一種相似的生活。

  她沒有說,因為霍莉已經在她中上階層的郊區生活外挖出深深的壕溝,像一個散兵洞裡警覺的士兵那樣時刻守衛在那兒。她沒有說,因為恐懼和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她沒有說,因為沒有人喜歡自己看起來像一個雜耍戲裡的畸形人,整日,整周,整月地和一個令人不快,不知道交流,有時甚至令人恐懼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沙綠蒂已經發現有些事你不願意說。羞恥還不是原因,有時把事情維持下去本身的確更好,更仁慈。

  她不願意說,最主要是因為這些事都是她的事。在布萊特身上發生的問題不過是她的問題……經過過去的兩天,她已經越來越相信布萊特的未來最後怎樣,只會較少地由她和喬決定,更多地,要看他自己。

  她不會離婚。

  為了孩子的心靈……為了一切對他好的,她會把對喬開展的遊擊戰持續不斷地開展下去。在她對布萊特想效法他父親的憂慮中,她可能已經忘了——或忽略了——一個事實,即終有一天,孩子們會站在宣判席上,而他們的父母——母親和父親——會站在被告席上。布萊特已經注意到霍莉賣弄地出示她的那些信用卡。沙綠蒂希望布萊特在注意到其它事時,也能注意到他父親吃飯時還戴著帽子。

  破曉了,天漸漸亮了起來。

  她從門後取下睡袍穿上。她想沖個澡,但想等宅子裡的其他人開始忙碌後再去。外人,這就是他們。甚至霍莉的臉對她也很陌生,那張臉和她帶來的家庭像集中的快照只有一點點模糊的相似……甚至霍莉自己看這些照片時也現出輕微的迷惑。

  他們會回到羅克堡,回到3號鎮道盡頭的那幢宅子,會回到喬身邊。她將沿續她的生活,所有的事都將繼續下去。這會最好。

  她提醒自己快七點的時候給阿爾瓦打個電話,他要在那時吃早飯。

  12

  早上六點,天漸漸亮了,泰德就是在這時抽風的。

  他是五點十五左右醒過來的,把正迷迷糊糊的多娜也吵醒了,他剛才那一覺睡得很香,現在一醒過來就叫嚷著又饑又餓。多娜好像被他按動了身體深處的某個按鈕,也第一次意識到了饑餓。她早就覺得口渴——這種感覺時強時弱,總是纏繞著她——但從昨天早晨的某個時刻開始她就不記得自己真正想到過食物。可是現在,她突然覺得非常餓。

  她盡力安慰泰德,告訴他一些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不久就會有人來,他們會帶走那只惡狗,他們會得救。

  但實際她只是在想吃的。

  比如說早餐,比如說吃早餐:兩隻黃油炸的雞蛋,是不是太簡單了?也許你不介意,服務員。法式烤麵包。大杯大杯的新榨出來的鮮桔計,涼冰冰的,水汽在玻璃杯上結成了一粒粒晶瑩透亮的水珠。加拿大風味的熏鹹肉。家常炒菜。塗著奶油的薄糠片,上面灑著一層越橘的藍色槳果——她父親總是叫它們藍色布魯比,這是又一件會喜劇般地讓她媽媽氣暈過去的怪事。

  她的肚子發出了一陣很響的咕咕聲,泰德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讓她吃了一驚,進而又讓她高興起來。這種感覺就像發現一個垃圾堆長出了一朵紅玫瑰。她也向他微笑了一下,這微笑使她的嘴唇隱隱作痛。

  「你聽見那聲音了嗎,嗯?」

  「我想你一定也餓了。」

  「噢,要是有人向我這地扔一個雞蛋夾餡餅,我是不會拒絕的。」

  泰德噓了她一聲,這讓他倆再次大笑起來。

  庫喬在院子豎起了它的耳朵,它對著他們的笑聲咆哮了起來。有那麼一陣子它好像要站起來,可能是想再次撲向汽車;然而後來它又疲憊地蹲了下去,腦袋耷拉著。

  多娜感到靈魂深處那種不合理性的衝動又升騰出來,這種衝動幾乎總是伴隨著黎明的曙光回到她身上。

  目前的狀況一定會很快結束的;最艱苦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他們極端揹運,可一切都會變的,即使這最差勁的運氣,也遲早改變的。

  泰德看起來幾乎又恢復到過去的老樣子。他面色非常蒼白,過度勞累,雖然睡了一覺,還是極度地疲倦,但他毫無疑問還是原來的那個泰德地。

  她緊緊地擁抱著他,他也緊抱著她。

  她肚子上的擦傷和裂口腫脹了起來,看上去好像發炎了一樣,但疼痛已經減輕了。她的腿更糟糕些,但是她發現她已經能夠屈腿了,只是這會很疼,而且那兒重新開始流血了。她會留下疤痕的。

  接下來他們倆談了四十多分鐘的話。多娜一直想找一個辦法讓泰德保持清醒,也是為了打發打發時間,她建議做「二十個問題」這個遊戲,泰德熱切地答應了。他對這個遊戲從來都沒玩夠過,惟一的問題就是他總找不到他的父親或母親和他一起做這個遊戲。他們玩到遊戲的第四局時,泰德的抽搐就猛地開始了。

  多娜在五個問題以前,就猜到遊戲中要清的人是弗蘭德·萊丁,他是泰德夏令營中的一個好朋友,但是多娜還是在如繭抽絲般慢慢問著。

  「他的頭髮是紅顏色的嗎?」她問。

  「不是的,他的頭髮是……是……是……」

  突然間泰德掙扎了起來,奮力要透一口氣兒。他掙扎著,上氣不接下氣地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喘息聲,這使得恐懼湧上她的胸膛,她的喉嚨裡充溢著一股酸澀的毒液般的味道。

  「泰德?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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