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厄兆 | 上頁 下頁 |
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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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沒人,她灰心喪氣地想。她對維克感到一陣厭煩和惱火。他總在家,他顯然在,如果能生根他就會在車庫裡生根,他當然會,除非我需要他。 「好了,不管怎麼樣,我們進去看看。」她說著,打開了車門。 「我解不開安全帶的扣子,」泰德說,他徒然地抓扯著皮扣帶的釋放裝置。「好了,會抓出血來的,泰德,我繞過去把你放出來。」 她出去砰地關上門,向車前走了兩步,想繞過發動機罩到乘客門一側把泰德從安全帶裡解出來。如果坎伯在那兒,這就給了他一個機會,可以看看客人是誰。她不想一聲招呼不打就把頭向他的車庫裡伸進去。也許這有點愚蠢,但自從她在廚房裡和斯蒂夫·坎普發生了醜陋、可怕的那一幕後,她比她十六歲,也就是父母放她出去約會的那年以後的任何時候都清楚,一個沒有保護的女人意味著什麼。 寂靜衝擊著她,她感到躁熱和死一般的寂靜,這讓她幾乎失去勇氣。 聲音,當然有,雖然在羅克堡呆了這麼幾年,她最多只能說她的耳朵已經慢慢從「城市耳朵」適應為「小鎮耳朵」,但絲毫不意味著「鄉村耳朵」,……這裡是真正的鄉村。 她開始聽見烏的歌聲,還有烏鴉刺耳的音樂,他們剛爬上來時經過的山坡旁有一片長長的草場,這種「音樂」就從那片草場的某處傳來。 輕風在歎息,汽車道邊的橡樹在她腳邊形成移動著的斑影圖案。 但她聽不見一聲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甚至也聽不見遠處拖拉機或乾草壓捆機的一聲嗝聲。城市耳朵和小鎮耳朵更緊緊地調向人造的聲音:那些大自然產生的聲響則從這張被選擇感知收緊的同外滑落了下去。聽不見一點自己熟悉的聲音讓她感到。已神不安。 如果他在穀倉裡幹活,我應該已經聽見了,多娜想。但她小鎮耳朵接受到的僅有的聲音,是她自己踩在汽車道的碎礫石上時發出的吱吱嘎嘎的腳步聲和一種很低的嗡嗡聲——她沒有下意識去想,她的腦子只把它當作從路邊一根電線杆上的電源變壓器發出的聲音。 她到了發動機罩前面,正想從品托車前穿過去,就在這時,她聽見一種新的聲音,一聲低低的、重濁的嗥叫。 她停下腳步,迅速抬起頭,試圖確定聲音的來源。 有一刻她確定不了,她突然感到一陣恐懼,不是因為聲音本身,而是因為它好像沒有任何方向性,它不是來自任何地方,它又來自所有方向。 這時她身體內部的雷達——也許是她求生的裝備——開始轉向每一個方向。然後她知道了,嗥叫是從車庫裡發出來的。 「媽咪?」泰德拉著安全帶,最大限度地把他的頭從窗口遠遠伸出來,「我解不開這該死的老——」 「噓!」 (嗥叫。) 她探著腳地向後退了一步,右手輕輕搭在品托的發動機罩上,她絆網上的神經像燈絲一樣細。她並沒有恐慌,只是高度地警覺:它以前不嗥叫。 庫喬從喬·坎伯的車庫裡出來了。 多娜目不轉睛地看著它,呼吸並不覺得痛苦,但它已經完全在喉嚨口停住了。 這是同一只狗,這是庫喬,但是—— 但是,噢,我的—— (噢,我的上帝!) 狗的那雙眼睛盯著她,它們發紅,充滿粘液,正向下漏著什麼粘乎乎的東西,是粘乎乎的眼淚。它的黃褐色皮毛上纏結著淤泥和—— 血,它是—— (它是它是血上帝上帝!) 她好像動不了了。 沒有呼吸,肺中只有死一般低平的波動。她曾聽說過人受驚時會癱瘓,但從來沒有意識到它會這樣全面地發生。她的大腦和她的腳之間沒有任何聯繫,沿著她脊椎骨向下的那根扭曲的灰色細絲已經關掉了信號。她的手只是手脫前部沒有感覺的愚蠢的肉塊,她的尿流出來,而除了模糊地感覺遠處有一種溫暖,她一無所知。 狗卻好像知道,它可怕的、沒有任何思想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多娜·特倫頓大大的藍眼睛,它慢慢地向前踱著步,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它現在站在車庫的地板上……它現在在二十五英尺外輾碎了的礫石上。有一種低沉的嗚嗚的聲音,那是威嚇,又像是稍給人以安慰,泡沫從庫喬的鼻吻上滴下來……然而她動不了,一點都動不了。 這時泰德看見了拘;辨認出在它毛皮上形成紋理的是血,他尖葉了起平——一種高而尖厲的聲音讓庫喬的眼睛動起來,大慨就是這聲音讓多娜得以解脫。 她做了一個蹣跚的老酒鬼似的大回轉,小腿砰地撞在品托車的擋泥板上,一種鋼鑽似的疼痛向她的臀部直沖上去,她繞著發動機罩向回跑。 庫喬的嗥叫驟然變成一種能震碎一切的激怒的咆哮,它向她撲了過來。 她的腳踩進松松的礫石中,幾乎要從她身體上滑出去,她的手臂重重地撞在發動機罩上,這才讓自己沒散了架。撞著的是滑稽骨,她發出一聲尖銳的痛苦的叫聲 汽車門緊緊地關著,這是她自己從車裡出來時無意識間關上的,門把手上的鍍鉻按鈕突然眩目地明亮起來,把陽光像箭一樣射進她的眼裡。 我永遠不能打開那個門進去關上它了。她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可能就要死去的想法,這讓她倍感窒息。 沒有足夠時間,沒有辦法。 她一把抓開門。她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在喉嚨裡進進出出的啜泣般的聲音。泰德又尖叫了,那是一種尖銳、斷裂的聲音。 她坐下,幾乎是墜落在駕駛員座上。她掃了一眼撲過來的庫喬,它正繃直後腿向她跳過來,要把幾乎兩百鎊的重量都撞向她的大腿。 她用兩隻手猛地把品拓的門拉上,右臂靠上方向盤,用肩撳響了喇叭。關得正及時,刹那之後她車門上傳來一個沉重,堅實的聲音,好像有人掄著一大塊木頭狠狠地砸向了汽車。狗暴怒的咆哮突然停住了,一片寂靜。 把它自己敲出去了,她歇斯底里地想,感謝上帝。 過了一會兒,庫喬滿是泡沫的扭曲的臉在她窗外彈了出來,只有幾英寸遠,好像恐怖電影裡的惡魔為讓觀眾毛骨悚然至極,徑直從電影屏幕上撲了下來。 她可以看見它粗大的牙,她又一夥有了可怕的幾乎要暈過去的感覺,這只狗正看著她,不是看著一個不巧和年幼的兒子一起掉進汽車陷餅裡的女人,而是看著多娜·特倫頓,好像它一直只是在徘徊,在等待,等她出現。 庫喬又開始叫了,即使在汽車堅硬厚實的安全玻璃後,這吼聲也不可置信地高。 她突然明白,如果不是她停車時習慣性地搖起窗玻璃(那是她父親堅持要她養成的習慣:停車,搖起窗玻璃,踩刹,鎖車),大概她的喉嚨已經開了,血已經濺上了方向盤、儀錶板、防風玻璃,甚至是泰德的身上了。 她做這樣一個動作的時候相當機械,她當時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她尖叫起來。 狗可怕的面孔從視野中落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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