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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他把「紅球飛行者」帶下來。重新包裝好那個翻倒了的袋子後,多娜把三個袋子塞進小車。摔裂的是一個番茄醬瓶,你已經想像出來了,是不是?半瓶海恩斯醬撲翻在汽車後艙的粉藍色絨面毯子上,就好像有人剛在上面剖腹自殺過。她想,大概可以用海綿把髒得最厲害的地方吸乾淨,但斑痕看來是去不掉了,即使用毯子專用洗滌劑恐怕也難洗乾淨。

  她吃力地拖著小車進了廚房,泰德在後面推。她把袋子一個接一個取出來,正在考慮是先把買來的東西都歸整放好,還是趁番茄醬尚凝結,先把它們清理乾淨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泰德像一個短跑運動員聽見了槍響那樣沖了過去,他已經很會接電話了。

  「是,請問您是誰?」

  他聽著,例著嘴笑了起來,然後把話筒遞給她。

  會是誰?她想,有的人會在電話裡無所事事地一聊兩個小時。她問泰德,「你知道是誰嗎?寶貝?」

  「當然。」他說,「是爸爸。」

  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她從泰德手裡接過電話,「你好嗎。維克?」

  「你好,多娜。」正是他的聲音,這樣拘謹……這樣小心,首先給她一種消沉的感覺。

  「你一切都好嗎?」她問。

  「當然。

  「我正想著即使你打電話,也不會現在打。」

  「呃,我們直接去了鏡陽工作室。他們負責所有夏普穀製品的現場拍攝,你猜怎麼著?他們找不到該死的屏幕錄像了。羅格氣得幾乎要把頭髮都拔起來。」

  「是的,」她點點頭,「他憎恨完不成計劃,不是嗎?」

  「你是在輕描淡寫了。」他深歎了一口氣,「所以我只是想,當他們正在找……」

  他的聲音逐漸變小,聽不太清楚了,她絕望的感覺——她消沉的感覺——那種不愉快、孩子氣似地被動的感覺,變成一種主動得多的害怕的感覺。維克平時即使被電話線他那邊的人干擾時,也從來不這樣讓聲音變小。她突然想起他上星期四晚上的樣子,那樣窘困,那樣接近崩潰的邊緣。

  「維克,你沒事吧?」她可以聽出自己聲音中警告的口氣,她知道他也應該能聽出來。泰德從他正在看著的著色畫冊上抬起頭來,他的眼睛明亮,小小的前額上微微蹩起了眉頭。

  「沒事。」他說,「我剛想說我該現在打,他們現在正在翻箱倒櫃,今天晚上再遲一會兒恐怕就沒時間了。泰德好嗎?」

  「他很好。」她給泰德一個微笑,又向他眨巴了個眼色。泰德也向她微笑,他眉間的那些線舒展開了,又低下頭繼續著他的著色。他說話的聲音很疲倦,我不想把那輛車的麻煩再帶給他,她想,這才發現她已經把話從嘴裡說出來了。

  她聽見那種熟悉的自憐的嗚咽爬進了自己的聲音,她努力想把它清出去。看在老天的份上,為什麼她甚至要把這些都告訴他?他聽起來都快要崩潰了,她卻在煤煤不休地嘮叨她那輛品托車的化油器和一瓶潑了的番茄醬。

  「好像是那個針閥,是嗎?」維克說。他的聲音聽上去倒好了些,似乎他從壓抑中略微解脫了出來。可能和他們要處理的那件事相比,這件事太小了。「你今天找到喬·坎伯了嗎?」

  「我試著給他撥過電話,他不在家。」

  「其實他有可能在。」維克說,他的修車庫裡沒有電話,平時都是他妻子或孩子給他捎去口信,他們倆可能出去了。

  「好了,他還是有可能出去了——」

  「當然。」維克說,「不過我確實懷疑,親愛的。如果有什麼人能生根的話,喬·坎伯就是那種人。」

  「我是不是該把車開過去碰碰運氣?」多娜猶疑地問。她想起117道和楓糖路上那幾英里空蕩蕩的路面……這還沒說到坎伯家前的那條路,那條路那麼偏遠,甚至連個路名都沒有。如果計閥偏偏在那一段渺無人煙的地方停了工,只怕又會出現新的麻煩。

  「不,我想你最好別去,」維克說,「他大慨在那兒……除非你確實需要他,那時他就不在了,就像第二十二條軍規。」他的聲音有點壓抑。

  「那我怎麼辦?」

  「打電話給福特經銷商要一根拖纜。」

  「但是——」

  「不,你只能這麼做。如果你打算開上二十二英里去南巴黎,它肯定在半路就壞了。如果你預先把情況解釋清楚,他們可能可以借你一輛暫用車,即使不是那樣,他們也會幫你租到一輛車

  「租車……維克,那是不是太貴了。」

  「是的。」他說。

  她又一次想到,把這麼多事一股腦兒都難到他的頭上很不好。他可能會想她什麼都不會……除了勾引當地的家具修整工,這她倒幹得很漂亮。熱而鹹的眼淚,部分因為惱火,部分因為自憐,又襲向她的眼睛。「我會處理好的」她說,她努力讓自己的語調保持正常、輕鬆,她的雙肘撐著牆,一隻手捂在眼睛上,「不用擔心。」

  「好吧,我——噢,媽的,瞧羅格那樣,他滿脖子都是灰,他們找到錄像帶了。和泰德談會兒,可以嗎?」

  很多狂亂的問題湧上她的喉嚨口。一切都好嗎?他認為一切都好嗎?他們能凱旋歸來,重新開始嗎?太晚了,沒時間了,她把時間都花在嘮叨汽車上了。真是無知的女人,愚蠢的踐貨。

  「當然,」她說,「他會向我們兩個都說再見。而且……維克?」

  「什麼?」他聽起來有點不耐煩,他沒有時間了。

  「我愛你。」她說,沒等他回答,又加了一句,「泰德來了。」她匆匆把電話給了泰德,差點敲上他的頭,然後穿過屋子去了前門廊,她的腳在一個膝墊上絆了一下,把那東西碰得轉了起來……她眼中的每一樣東西都放著七彩,因為她的眼,已經是淚的棱鏡。

  她站在門廊上向外看著117道,她緊抱著肘,努力控制住自己——控制,該死,控制——很讓人驚奇,不是嗎,身體上沒有一點問題,你卻傷得那麼重!

  身後,她可以聽見泰德細細軟軟的聲音,那個聲音正在告訴維克他們在瑪利歐吃了飯,媽媽吃了她喜歡的肥肉比薩餅,品托車在他們幾乎要到家時壞了。他在告訴維克他愛他。然後是電話輕輕掛上的聲音。聯繫中斷了。

  控制。

  最後她感覺她好了些。她回到廚房,開始把買來的東西一件件收了起來。

  那天下午三點一刻,沙綠蒂·坎伯從灰狗車上下來,後面緊緊跟著布萊特。她一陣陣地抓緊手提包的扣帶,突然荒謬地害伯起來,自己會不會認不出霍莉?

  這麼多年來,妹妹的臉在她的腦海中只是一張照片(嫁得好的妹妹),現在這張照片突然神秘地從她腦海中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片迷霧般的空白。

  「你看見她了嗎?」下車時布萊特問她。他正聰明伶俐地環顧著斯圖拉特福特汽車站,臉上沒有一點緊張害怕的樣子。

  「讓我四處看看!」沙綠帶尖聲說,「可能她在咖啡店或——」

  「沙綠蒂?」

  她轉過身,終於看見了霍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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