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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害怕,」她說,「我想主要是害怕。」

  「害怕?」

  「泰德去學校的時候,沒有什麼能保護我不去害怕,就像……他們稱它什麼來的……白噪音。那種電視機沒有轉到什麼臺上時發出的聲音,」

  「他上的不是什麼真正的學校。」維克迅速回答。她知道他就要激怒,就要開始指責她為什麼試圖把問題轉嫁到泰德頭上去。一旦他生氣,結果只能是兩者之一。對她來說,這其中有東西,她必須把它說出來。情況正在變精,有種非常脆弱的東西從他手裡扔出來,飛向她,又飛回去,它很可能會掉在地上。

  「這只是部分原因。」她說,「他是沒有上真正的學校,大多數時間我仍和他在一起,但他離開時……會有一種對照……」她看向他,「對照中某些靜的東西就會聽起來十分響,那時我開始驚恐。明年他要上幼兒園,我想,會每天都去半天,而不像現在每週三個半天。後年,每週五個整天。所有這些時間都要填滿。一想到這些我就會嚇得要死。」

  「所以你就想通過和什麼人性交來填上其中的一點時間?」他痛苦地問。

  他的話刺痛了她,但她倔強地繼續下去,盡可能順著那條已經出來的無形的線說下去。她沒有提高嗓門。他已經問了,她會告訴他。

  「我不想再被列進圖書館委員會,找不想再被列進醫院委員會,或賣烤麵包,或負責指導初來的人,讓他們不至於每個人都在星期六的晚宴上點同樣的沙鍋燉肉。我不想總是一遍遍看那些完全一樣的壓抑的臉,聽那種完全一樣的這個鎮上什麼人什麼時候做什麼事的喋喋不休。我不想磨光我的爪子去損壞其他什麼人的名譽。」

  這些話洶湧地出來,她即便想停也已經收不住了。

  「我不想賣麵包,不想賣香水,不想組織什麼聚會,也不想參加什麼聯合會,你——」

  她停了短短一瞬,喘了口氣,感受一下話的分量。

  「你不懂什麼是空虛,維克,不要以為你懂。你是個男人,男人總是解決問題。男人解決問題,女人排掉塵土,你在空蕩蕩的屋中排去塵土,有時你聽外面風的呼嘯。只有很少的時間,屋裡才會有風,你知不知道?你打開收音機,傳來鮑伯·塞格爾或蔔卡爾或什麼人的聲音,你還可以聽見風。思想向你撲面而來,主意,沒什麼好東西,但是他們會撲面而來,你會洗淨所有的衛生間,會清洗水槽,有一天你到商業區的一家古玩店去看什麼陶瓷小擺設的時候,會想起你的母親也有一書架這樣的小擺設,你的祖母也有這些東西。」

  他呆呆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坦誠而困惑,這讓她感到一陣絕望。

  「我談的是感覺,不是事實。」

  「是的,但是為什麼?」

  「我正在告訴你為什麼,我告訴你我的那些感覺,所以我用很多時間坐在鏡子前面,看我的面容變了多少,我知道已經不會再有人把我當做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或有誰在我去酒吧間要飲料時再向我要駕駛證、我開始害怕,因為我終於長大了。泰德要去上學前班,意味著他要去上小學,然後上中學——」

  「你是不是說你找了個情人,只是因為你感覺老百?」他看著是她,一臉驚異。她喜歡他這樣,因為她想他的話裡有了一些東西。斯蒂夫·坎普發現她很有吸引力,當然那是奉承,那確實是讓挑逗變得非常有趣的首要因素,但它決不是惟一的原因。

  她抓住他的手,熱切地看著他,想想,她想,她知道她大概再也不會第二次真誠地面對一個男人。「它還意味著更多。它意味著你已知道不用再等待自己長成一個成年人,不用再用你所有的一切讓自己平靜下來。它是知道每一天自己的機會都會一點點地變少。對一個女人——不,對我——那是一件要去面對的殘酷的事。做妻子,那當然好。但你會去工作,你會回家,但實際上你還深深地埋頭於工作。做母親,那當然也很好,但她的地方每年都會少一些,因為每一年,外面的世界就會把她的孩子從她身邊再抓過去一點,

  「男人……他們知道他們是什麼。他們有一幅圖像他們是什麼。他們從來不只活在理想中,這一點讓他們變得破碎,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男人在他們的時代到來之前悲慘地死去,但他們知道長成一個成年人意味著什麼。他們到三十,四十,五十歲的時候,有一個把柄可以抓……他們不會聽到那種風,即使聽到,他們也會找到一把長劍,去和它戰鬥,他們會想那是一輛風車或其它東西,他們要去擊倒它。

  「一個女人,就像我,所做的,只是跑開,而不是像你們那樣。泰德離開後我們的房子的樣子讓我驚慌失措。有一次,也許你會覺得很愚蠢,我在泰德的房間給他換被單的時候,忍不住想起我中學的那些女友。我想知道她們都去哪兒了,都怎麼樣了,我心煩意亂。這時泰德衣櫥的門突然開了,我尖叫著逃了出去,我不知道為什麼,除非認為那是我自己做的。有一瞬間,我感覺瓊·布拉迪正從泰德的衣櫥裡走出來,她沒有頭,渾身是血,她向我說:『我十九歲從撒米比薩餅店回來時死於一場車禍,我一點都不在乎』。」

  「我的天,多娜。」維克驚愕。

  「我嚇壞了,那就是一切。偶爾我看一看小擺設,或想起陶瓷工藝課,或瑜咖,或類似的什麼東西的時候,我就會驚慌失措。逃離未來的惟一出路就是過去,所以……所以我開始挑逗他。」

  她低下頭,突然把頭埋進手裡,她的聲音蒙著,但仍能聽懂。

  「這很有意思,就像又回到了學校,就像一個夢,一個愚蠢的夢。他好像就是那種白噪音,他吸去了風的聲音。挑逗很有趣。性……都不好,我有過幾次高潮,但都不好,除了認為整個過程中我仍只是愛著你,知道自己只是正從你身邊滑開外,我找不到其它解釋。」她又看了看他,哭了起來,「他也心不在焉,這幾乎成了他的職業了,他是個詩人……至少他自稱是這樣,我分辨不清他的面目。他總在各地遊蕩,夢想他還在大學裡,抗議越戰,我想這就是為什麼他會那樣。現在我想我已經說出了所有能告訴你的,這是我的小小的醜陋的故事,但這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想揍他一頓,」維克說,「要是我把他的鼻子揍出血,我會感覺好些。」

  她面色蒼白地笑了,「他走了,泰德和我晚飯後去了皇后商店,那時你木在家。他店外的窗子上掛著一個『招租』的牌子。我說過,他是個總在各地遊蕩的人。」

  「那張條子裡可沒有一點詩意。」維克說。他短短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她的手摸向他的臉,他不自覺地向後縮了一下,這一縮比任何其它事都讓她刺痛,刺痛得她不能想像的內疚和恐懼又向她襲來,那是一種迷們,而她再也哭不出來了,她知道在很長時間內,她再也不會有眼淚了,這傷害和隨之而來的對心靈深處的打擊讓她實在難以承受。

  「維克。」她說,「我很難過,你受到了傷害,我很難過。」

  「你什麼時候和他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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