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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他九點前不會來,來吧。告訴你,你可以走。你至少可以說聲謝謝吧,你會說嗎?」

  一種喜劇般荒誕的東西升上了她的嘴唇,不及她阻止,已經脫口而出:「把帽子摘下來。」

  他漫不經心地把它扔進廚房,他還在笑,他的牙發黃,前面的兩只是假牙。「如果有錢,我們可以在滿床的美鈔上快活。」他說,「我在電影上看過一次。」

  他把她帶到樓上。

  她一直在等他變成一個邪惡的魔鬼,但是他沒有。他做愛就像往常那樣,快而硬,但並不邪惡,他沒有有意地傷害她。今晚,她結婚以來第十次,也許是第十一次經歷了高潮。她把自己給了他,眼睛閉著,感覺他的面頰貼上她的頭頂,強忍著不讓自己叫出來,如果她叫出來,他就會懷疑。她不清楚他知不知道男人在最後總是發生的,有時也會發生在女人身上。

  不久以後(但離布萊特從貝回龍家回來還有一個小時),他離開了她,沒有告訴她要去哪兒。她估計是去加利·佩爾維爾家,他們又會開始酗酒。

  她躺在床上,不知道今天所做的和答應的一切是否值得,她發現淚水在眼睛裡打轉,但她忍住了。她就這樣直直地躺在床上,直到聽見庫喬在叫,接著後紗門砰地一聲響,是布萊特回來了。

  窗外,月亮在銀白、聖潔的光輝中升起。月光無慮,沙綠蒂想,但這想法並不能讓她覺得好受。

  「怎麼了?」』多娜問。

  她的聲音壓抑,幾乎要被打倒了。他們倆都坐在起居室裡。維克是在泰德快休息的時候才回來的,到現在已經半個小時了。泰德在樓上睡著,「惡魔的話」釘在他的床邊,衣櫥的門緊緊關著。

  維克站起來,向窗口走去,窗外一片黑暗。

  她知道,他正悶悶不樂地想著什麼,他在想什麼?她雖然不能完全肯定,但已經有了一個相當清晰的圖像。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考慮,究竟是和她坦然相對,切開癤子,清出毒濃,盡可能乾淨地一起繼續生活下去……還是把一切都遠遠拋在身後,帶著泰德遠走高飛。離開達林橡樹公園後他就把信撕了,在回家的路上,經過302道時,他把那些碎紙片從窗口扔了出去。亂扔垃圾的維克·特倫頓,他想。現在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他從黑暗的玻璃中看見她蒼白的影子,在黃色的燈光下,她的臉像是一道白圈。

  他轉向她,拿不定主意要說什麼。

  他知道,多娜也在想。

  沒有什麼新想法,現在已經沒有了,過去的三個小時是她一生中最漫長的三個小時。

  他打電話說要晚些回來時,她已經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什麼。她首先感到的是恐慌,一種鳥兒陷進黑暗的車庫後的原始、不寧的驚恐。一種想法緊追著她,它用斜體寫著,後面跟著連環漫畫書裡的大驚嘆號,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她在一團慌恐中給泰德做了晚餐,試圖想像以後會發生什麼,但想不出來。然後我會洗碟子,她想,然後烘乾它們,然後把它們收起來,然後給泰德念幾個故事……然後去天涯海角。

  慌恐之後是內疚,這以後是懼怕,最後,情感的圓圈自己靜靜地合上了,她被遺棄在一片聽天由命的漠然中,而這片漠然中甚至還浸染著某種解脫,秘密結束了。

  她不知道是斯蒂夫幹的,還是維克自己猜出來的,她希望是斯蒂夫子的,但這都無所謂。她仍感到一絲寬慰,那就是泰德睡了,安穩地睡了,但她不知道明天他醒來時,會面對一個怎樣的早晨,這種想法又把她帶回感情的起點,她又覺得慌恐。她感到噁心、失落。

  他從窗口轉向她,說:「我今天收到一張紙條,沒有署名。」但他說不下去了,他又一次穿過房間,心緒不寧。她發現自己在想,他是個多麼英俊的男子,很糟的是他這麼早就有了灰發,對某些年輕人來說這也許是件好事,但對維克,這只是讓他顯得過早的老了,而且——

  ——而且她為什麼要想地的頭髮?她擔憂的不該是他的頭髮,不是嗎?

  她說了每一件主要的事,她的聲音很輕柔,但能聽出其中有一絲顫抖,就像它們是苦得難以下嚥的可怕的藥:「斯蒂夫·坎普,那個重新裝修你書齋裡的桌子的人。五次,從來沒有在我們的床上,維克,從來沒有。」

  維克把手伸向沙發達的茶几,想去拿那包文斯頓煙,但只是把它碰掉在地上。

  他把它撿起來,抽出一支。他的手仍然抖得很厲害,他們沒有互相看著對方。這很糟,多娜想,我們應該互相看著。但她無法第一個去看。她感到驚慌,羞愧。他只是驚慌。

  「為什麼?」

  「很重要嗎?」

  「對我很重要。它能說明很多,除非你想斷絕關係,如果你想斷絕關係,我可以認為它不重要。我氣得要命,多娜,我掙扎著不讓那……那個我占上風,因為如果我們不準備等到以後再面對現實,那就只有現在去面對。你是不是想斷絕關係?」

  「看著我,維克。」

  他艱難地努力著,最後做到了。

  也許他確實像他說的那樣氣憤,但她看到的只是一個可憐的。嚇壞了的物種,它被一隻拳擊手套狠狠打中了嘴。她猛然發現他離每一件事的邊緣都那樣近,公司幾乎要垮了,這已經很糟,現在在這痛苦之上,就像一道腐吳的大革後又上了一道而目猙獰的科點,他的婚姻也搖搖欲墜了。一陣衝動中,她突然對他產生了一種溫暖。她曾經很過這個男人,而且,至少在過去三個小時裡,還曾經怕過他。但此時,一種領悟佔據了她。總地來說,她更希望他總是在想他自己氣得要命,而不是……不是他的臉上所吐露出的他的感受。

  「我不想斷絕關係。」她說,「我愛你。這幾個星期我想我剛找回那種感覺。」

  過了一會兒,他看起來松了一口氣,他再次走向窗口,又走回沙發,他坐在沙發上,看著她。

  「那麼,為什麼?」

  領悟在一種有節制,但加劇了的憤怒中消失了。

  為什麼?一個男人的問題。它深深植根於這樣一個問題:對一個二十世紀後期高度理智的西方男子來說,男性的概念是什麼?我必須要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做。好像她是一輛塞住了針閥,正吱吱呀呀地蹣跚著的車,或是一個早上送夾肉麵包,晚上才端上一盤炒雞蛋的芯片剛壞了的機器人。是什麼讓女人發瘋?她突然想,絕不是現實生活中的性,而是這種追求效率的令人發瘋的男性的問題。

  「我不知道能不能解釋。我擔心它聽起來愚蠢、瑣碎而且無聊。」

  「試試,是不是……」他清了清嗓子,腦海中好像要向手裡唾一口(那個該死的效率又來了),然後慢慢地說,「我沒有滿足你,是不是?」

  「不。」她說。

  「那為什麼?」他無助地問,「天哪,為什麼?」

  好……你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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