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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水溝的出口是一個十尺寬的水泥排水管,水管被軍事基地的鐵絲網圍牆分隔成兩段,下一段延伸到軍事基地的地底下。

  圍牆的四周和衛文堡基地內到處張貼著紅白相間的警告標誌,醒目地指出非法語越者將受到聯邦法律起訴,並判處一年以上的拘役和一萬美元以上的罰金。我一向對這些威脅視若無睹,主要是因為我知道由於我的病情,沒有任何法官會因為這麼一點小罪判我入獄。況且一萬塊我還負擔得起,假如真的到了那個地步的話。

  十八個月前的某個晚上,在衛文堡正式永久關閉後沒多久,我用螺釘剪將水道地下化起點的鏈鎖剪斷。這一大片探險新天地實在太吸引人了。

  或許你對我的興奮頗感不解——別把我想成一個愛冒險的男孩,因為我當時已經是個二十六歲的大男人。對你來說,只要你喜歡,隨意可以搭飛機去倫敦,率性乘遊輪到波多瓦拉塔,或者搭乘東方快車從巴黎駛往伊斯坦堡。你可能擁有駕照和汽車,不必終其一生受限在一個只有一萬兩千人口的小城鎮,不像我,只能在夜晚出遊,玩到對城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像自己的臥室一樣了若指掌。因此,你對新地方、新經驗不會像我如此趨之若鶩。所以,放了我一馬吧。

  為紀念一次世界大戰英雄哈裡遜。布萊爾。衛文將軍而命名的衛文堡,創立於西元一九三九年,是軍方用作訓練和支援的輔助單位。

  整個基地占地十萬四千四百五十六英畝,在加州地區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軍事基地。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衛文堡設立了坦克戰訓練學校,為歐亞戰區實地使用的戰車機種提供操作和維修的訓練。衛文堡旗下的其他軍事學校還提供破壞、配置炸彈、爆破、炮兵術、戰地醫療。

  憲兵和通訊密碼等各類軍事訓練,並且是成千上百名步兵接受基礎訓練的場所。區域內有炮擊易,寵大的地下彈藥庫,一座機場,以及總數超越整個月光灣市區的建築物。

  在冷戰顛峰期間,分派到衛文堡服役的人員,據官方統計,高達三萬六千四百人。這並不包括一萬兩千九百零四位的眷屬和在基地服務的四千多名非軍方文職人員。光是軍方支付的薪水,每年就遠遠超過七億美金以上,而建築工事的花費每年則平均要花費一億五千萬美元。

  當衛文堡應「國防部組織關閉重組考察團」建議宣佈關閉的時候,整個國家的經濟刹那間被抽掉一大筆錢,其震撼令許多當地商人夜夜未眠,唯恐將來沒有錢提供孩子上大學。失去全市半數聽眾和半數夜間聽眾的KBAY電臺,也被迫大舉裁員,因為這件事,薩莎必須兼任午夜音樂節目主持人和電臺總經理的職務,也因此,杜基。薩斯曼才會每週任勞任怨超時工作八小時,卻只領正常薪水。

  一些主要的建築工事經濟在衛文堡區域內秘密地進行。據說負責工事的建築承包商和旗下的工人都必須對工程的內容發誓保密,並且終其一生都有因洩密被控叛國罪的危險。根據謠傳,由於衛文堡過去身為軍事訓練和教育中心的光榮歷史,所以被送選為國家級的生化戰爭研究中心,建構成一座獨立自足、符合生化安全標準的地下基地。

  在過去十二個小時的經歷之後,我有認定這些謠言並非空穴來風,雖然我自己從來沒見過一絲半樓證實這座碉堡存在的證據。看

  到這些辦公室廢棄的景象,其實就和看到生化武器實驗室一樣,教人在驚訝和毛骨悚然之餘,忍不往慨歎人類的愚蠢。我常把荒涼的衛文堡想成恐怖遊樂場,像迪士尼樂園一樣分成數個主題區,不同的是這座遊樂場在任何時間都只有一名遊客,還有他那只忠實的狗夥伴。

  「死城」是我的最愛之一。

  「死城」是我為它取的綽號,在衛文堡興盛時期我不是這麼叫它的。

  城內總計有專供現役服勤人員和其眷屬住宿的三千多棟獨門小木屋和雙拼式平房,假如他們選擇住在基地內的話。單就建築美觀來看,這些簡陋的房屋實在沒有什麼可取之處,而且每棟屋子和隔鄰的房屋外表全部一樣;它們只能為較年輕的家庭提供最簡單的居家環境,而且在戰事連連的那個時代,每個家庭頂多只會在那些小房子裡居住幾年。不過,儘管外觀千篇一律,它們依然是充滿歡樂的居住環境,當你走過這些空屋時,你可以感受到它們曾經有過的生命力,洋溢著做愛、笑聲和好友相聚的歡樂。

  這些日子以來,軍事化般整齊的死城街道,隨處可見人行道邊堆滿的塵埃和遍地等待隨風吹起的落葉。雨季過後,雜草很快變得枯黃,而且將持續將近一年的時間。所有的灌木都已枯萎,不少樹木也已經死亡,剩下沒有樹葉的枯枝張牙舞爪,就像扒過黑夜的黑爪。老鼠佔據了整棟房舍,鳥兒也大刺刺地在房屋正門的門桅築巢,它們的糞便重新粉刷了門廊的臺階。

  你可能以為他們會基於這些房舍將來的利用價值進行維護或乾脆有效的拆除,但是事實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經費。這些建築物建築和設施本身的價值還比不上維修所需的花費,要拆除這些建築也面臨同樣的難題。目前,只有任由它們自生自滅,就像淘金熱過後被遺棄的幽靈小鎮般乏人問津。

  在死城內遊走,感覺上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已經消失或死於黑死病,仿佛你是地球表面上唯一殘存的人類。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把自己關在陰森森的幻覺裡,拒絕見到環繞四周的人們。或許你根本已經死後下地獄,而永恆的孤寂就是給你的處罰。當你偶爾在房舍之間看到一兩隻瘦巴巴的土狼對你露出長牙和利眼時,它們看起來就像地獄的惡魔。在那種情況下,下地獄一說自然成為最有說服力的一個詮釋。假如你的父親又剛好是詩學教授,而且你剛好又具備三百個馬戲團的想像力,你可以想像出無數種形容這個地方的說法。

  在這三月夜裡,我騎著腳踏車穿越死城的幾條街道,我沒有膽量停下來遊覽。濃霧尚未抵達這麼內陸的地區,這裡的空氣比海邊溫暖許多。雖然月亮已西下,天上的星星依然閃亮,正是夜晚出遊的好天氣。但是,光是徹底探索衛文堡這片大遊樂場的各個角落,至少需要花上一個星期的時間。

  我沒有被監視的感覺。根據我在過去幾個小時內聽到的消息研判,我從前幾次來到這裡的時候,想必至少受過間歇性的監視。

  死城的外圍散落著幾棟營房和其他的建築物,一個曾經盛極一時的軍需處、一間理髮廳、一間乾洗店、一間花店、一家銀行,這些商店的招牌早已斑駁剝落差滿了厚厚一層的塵埃。一間托兒所,基地裡高中年齡的年輕具小子必須到月光灣就讀高中,不過基地內本身設有幼稚園和小學。基地的圖書館裡,佈滿蜘蛛網的書架早已搜刮一空,只剩下一本被人遺忘的《麥田捕手》。基地內還有牙醫和醫療診所,一家電影院,看板上什麼字也沒有,只剩下一個謎樣的字眼「誰」。一間保齡球館,一座奧運標準的游泳池,如今池底乾涸龜裂,俯拾皆是殘破的瓷磚碎片。一間室內健身房。成排的馬廄裡已不再豢養馬匹,半掩的馬房隨著風勢開開閥圍發出刺耳的嘎嘎聲。壘球場雜草叢生,躺在打擊區已逾一年的山獅腐屍如今早已變成一把骨頭。

  此刻的我對這些地點完全沒有興趣,我騎車從它們面前經過,一路來到去年秋天撿到神秘列車球帽的地下密室上方類似機棚的建築

  物。我的腳踏車後車架上夾了一把可以調節三種不同光度的警用手電筒。我將腳踏車停靠在機棚門口,隨後將手電筒從後車架摘下。

  歐森有時候覺得衛文堡很恐怖,有時候又覺得很好玩,不過無論它的感受如何,它總是十分安分地跟隨在我身旁,沒有絲毫抱怨。這一回,它顯然相當害怕,可是它依然勇往直前,不發出半點呻吟。

  機棚的大門上有一扇與人齊高的小門是開著的。我扭開手電筒,走進棚內,歐森則緊跟在後。

  這座機棚與機場並不相鄰,實在不太可能被當作停靠和維修飛機的場所。上方還留有過去活動式起重機從機棚一端移動到另一端的鐵軌。從支撐這些鐵軌的鋼架體積和複雜性研判,起重機搬運的物品想必極為笨重。這些牢牢固定在水泥裡的鋼架當初想必動用了不少重型機械才架設完成。棚內其他地方有好幾個形狀怪異的空水井,想必曾裝設過用途不明的水利設施。

  手電筒的燈光掃過時,一些幾何形狀的陰影猛然從起重機的軌道迸出來,看起來就像不知名的象形文字樓刻在在牆壁和天花板上,我這才發現半數高處的窗戶都已經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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