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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我翻到日記的第一頁,發現第一篇日記的日期寫的是今年的一月一日。

  蘿拉已經被俘虜了九個月,我早已放棄任何再見到她的希望。

  就算我有機會能再見她一面,我或許會婉拒,願上帝原諒我,因為我否怕見到她改變後的模樣。每天晚上,我懇求慈悲的聖母瑪利亞派他的愛兒下凡,將蘿拉帶離這個受苦受罪的人世。

  若要對他妹妹發生的事和目前的狀況取得全盤的瞭解,我就必須找到日記的前一冊或前幾冊,但是我現在沒有時間這麼做。

  閣樓上傳來「砰」的一聲。我站著不敢動,望著天花板仔細聆聽閣樓的動靜。駐足門口的歐森也豎起一隻耳朵傾聽。就這樣約莫過了半分鐘,我們沒有再聽到任何聲音,於是我再度將注意力轉移到日記簿上。由於時間緊迫,我只能胡亂倉皇地翻閱日記的內容。大多

  數內容都反應神父對神學的懷疑和心痛。他每天痛苦掙扎著提醒自己,試著說服自己,甚至懇求自己不要忘記若非憑靠信仰的力量,他早就徹徹底底地失落;若非堅持信仰,他根本無法度過這場劫難。這些部份的內容極為抑鬱,對他經歷的精神折磨做了清晰地描繪,但是一點也沒有提到衛文堡在月光灣進行的陰謀,於是我只是很快地瀏覽過去。

  在當中一頁和接連好幾頁的日記上,我發現湯姆神父原本工整的字跡忽然變得極端潦草。這些段落文詞不連貫、語氣粗暴、疑神疑鬼,想必是在灌下不少威士忌之後,情緒激動之下振筆疾書寫的。

  更令人震撼的是他寫於二月五日的日記—一洋洋灑灑連續三頁,字跡似乎工整得有些離譜。

  我相信上帝的仁慈。我相信上帝的仁慈。我相信上帝的仁慈。

  我相信上帝的仁慈。我相信上帝的仁慈……

  這八個字一行又一行地不斷反復,近乎兩百次,沒有一次是匆匆忙忙寫廠來的筆跡;每一個句子都十分用心地刻畫在書頁上,就算是橡皮圖章印出來的字也沒有這麼工整。看過這篇日記,我可以感受到他寫下這些字句時內心的無助和恐慌,仿佛他當時混亂的情緒已隨著墨水注入在日記紙上,然後又從紙上散發出來。

  我懷疑二月五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事會將湯姆神父逼到情感和精神崩潰的邊緣。他到底見到了什麼?我懷疑他是否也經歷了讓史帝文生困擾和興奮的強暴謀殺夢魔,所以才寫下這些激昂而絕望的咒語。我繼續往下翻閱,在二月十一日的日記裡發現一則有趣的觀察。這段文字埋藏在一段冗長的神學爭辯裡,當中神父同時扮演懷疑論者和信仰論者的角色,爭辯上帝的存在和本質。若不是突然瞥見猴群這兩個字,我可能會很快地翻閱過去。

  這批新的猴群,我立誓要為它們的解放奉獻自己,它們為我帶來希望,因為它們和最早的猴群剛好成對比。這些新品種既沒有暴力傾向,也不易怒——從閣樓傳來的一聲慘叫將我的注意力從日記簿移開。不帶隻字片語的悲鳴聲充滿恐懼和痛苦,聽起來既詭異又淒慘,我的惶恐仿佛一陣鏗鏘的鑼聲在我腦海裡回蕩,同時觸動內心深處憐憫的琴弦。

  這聽起來似乎是小孩子的聲音,可能只有二、四歲,而且是處在極度迷惘、恐懼和痛苦的情況之下。

  慘叫聲深深打動歐森,它連忙從臥室跑到走廊外。

  神父的日記本太大裝不進我的口袋。我只好將它塞在背後牛仔褲的腰間。

  我隨歐森之後來到走廊,發現它站在招疊梯底下,舉頭凝望閣樓入口透出的陰影和微光。它回過頭用那表情豐富的雙眼望著我,假如它會講話,我知道它鐵定會說我們一定得想想辦法。

  這只狗真的很特別,它不僅腦袋裡裝了一個艦隊的秘密,表現出超乎一般狗類的機智,而且似乎具備相當明確的道德正義感。在發生這些事情之前,我就時常懷疑轉世之說可能並非迷信,因為我可以想像歐森前世一定是一個盡職的老師或負責的警察,甚至可能是個聰明伶俐的修文,而今轉世投胎在這個毛茸茸、長尾巴的小軀體裡。

  當然,我老早就該為這些想法成為琵雅。柯裡克獎「憑空猜想」領域的得獎候選人。令人感到諷刺的是,就算歐森的身世之謎不牽涉起自然的因素,大概也不是琵雅和我兩人發燒合作能想像出來的。

  此刻慘叫聲再度傳來,歐森激動地發出一聲難過的呻吟,聲音微弱得傳不到閣樓上。這次的叫聲比第一次聽起來更像是小孩子的哭聲。緊接著又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由於聲音太小,我聽不出說話的內容。雖然我很確定那是湯姆神父的聲音,但是我聽不見他說話的語氣,無法推斷他表達的是安撫還是恐嚇。

  倘若單憑直覺行動,我當時會立即火速離開神父公館,一路直奔回家,然後泡一壺茶,在奶酪餅上塗檸檬果醬,塞一卷成龍電影到錄影機裡,腿上蓋著毛毯躺在沙發上享受幾個小時,暫時把滿腦子的好奇心拋諸腦後。然而,由於自尊心使然,為了顯示自己的道德意識比狗強,我毅然決然地作勢要歐森站在一旁等候。然後,我右手握著九釐米的葛洛克手槍,腰際很不舒服地塞著剛才偷來的湯姆神父日記,逕自爬上樓梯。

  路易斯。史帝文生夢廈中恐怖的情景,如同牢籠中瘋狂鼓翅的烏鴉,陰森森地掠過我的腦海。史帝文生局長曾把和他孫女同年齡的小女孩當成變態幻想的對象,可是我方才聽見的慘叫聲似乎來自年齡更小的孩子。就算神父也患有史帝文生的怪解,他不見得會將獵物的年齡層局限在十歲上下的小孩。

  接近樓梯頂端時,我一手抓著可把疊式的扶梯,沿著身體側邊往下看,我看到歐森聚精會神地抬頭望著我。它完全依照我的指示,沒有試圖跟著我爬上樓梯。在過去這個小時以來,它表現得相當嚴肅和服從,對於我下的命令,沒有發出半點的嗔鼻聲,也沒有不屑地眼睛上轉,它展現出來的自製是破它個人記錄的絕佳表現。事實上,這樣的表現若再多歷時半小時,就有奧林匹克的水準。

  我想到被臨頭踹上一腳的可能性,但是,我依然義無反顧地繼續往上爬到閣樓。顯然我輕巧的舉動並沒有引來湯姆神父的注意,因為他並沒有在人口等著迎頭朝我的眉心重重踢一腳。

  閣樓的人口飲於一片狹小的空地上,四周圍雜陳著大大小小的紙箱、舊家具和一些我無法辨認的雜物,堆得有如六已高的迷宮。樓梯洞口正上方的燈沒有開『,唯一的光源來自莊邊的東南角,靠近房屋正面的方向。

  我採取半蹲的姿勢小心翼翼地進入閣樓。由於是日耳曼式尖斜的屋頂,在我的頭頂和天花板的樑柱之間還有相當充分的距離。我不擔心會一頭撞上橫樑,但是我深信仍有被棒糙迎頭痛擊、被子彈擊中眉心或者被一刀刺穿心臟的危險,所以我盡可能把姿態放低不動聲色。要是我能夠像蛇一樣用肚皮在地上爬,我連蹲著都嫌姿態太高。

  潮濕的空氣猶如陳年瓶裝的光陰,灰塵、舊紙箱的臭味。樑柱散發出來的淡淡木頭香、發黴的味道,還有小動物屍體腐爛的惡臭,可能是鳥或老鼠之類的,死在某個沒有燈光的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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