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惡月之子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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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顧一切地猛然按下刹車,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停下來,一腳踩在地上,回頭張望。 能見度極為有限,看不見細節,只見一團中心呈黃白色亮點被橘紅色的火焰團團圍住,所有的景象都被翻攪的濃霧柔和化。我見到最糟糕的景象不在眼前,而在我的腦海裡,路易斯。史帝文生的臉冒泡、冒煙,如同熱鍋上的火腿一樣流出油汁。 「我的老天哪!」我說出這句話的聲音既刺耳又顫抖,連我自己都幾乎聽不出來是我的聲音。 然而,除了點燃導火線之外,我別無選擇。雖然警方很快就會發現史帝文生被殺害,但是如何被殺害以及何人所為的證據如今都已灰飛煙滅。 我騎上單車,帶領著和我相依為命的狗離開碼頭,穿過如迷宮般碗蜒的大街小巷,走進月光灣更黑暗的深處。雖然日袋裡裝著重重的手槍,我身上穿的夾克依然像被風般隨風擺蕩,沒有人看見我逃跑,只是現在的我又多了一個避開燈光的理由,像個黑影輕快地在陰影裡穿梭,仿佛傳說中從歌劇院的地下迷宮逃出來的魅影,不顧危險騎著腳踏車去恐嚇地面上的世界。 在犯下謀殺的餘悸中,立即能以如此誇張浪漫的自我形象自娛並不是我的本性。其實,將今晚發生的事件幻想成偉大的冒險行動,利將自己幻想成英雄人物,目的只是試圖撫平我內心的恐懼,更重要的是,壓抑自己不去回想開槍射擊這件事。我還必須壓抑腦海裡屍體燃燒的景象,我不斷聯想到火葬爐裡一個接著一個彈跳起來的幽靈。 試圖將事件浪漫化的這份努力只持續到我抵達葛蘭德戲院後巷,也就是海洋大道往南走半個街口的地方,沾了污垢的路燈使得濃霧像是受到污染般泛著棕色。在那裡,我將腳踏車甩到地上,任其鏗鏘一聲摔在水泥人行道上,然後背靠著大型垃圾箱,將今天午夜在巴比家吃的晚餐吐了一地。 我殺了人。無庸置疑的,史帝文生死有餘辜。而且遲早有一天,他會利用某種藉口把我殺了,儘管他的同夥堅持給予我特赦的待遇;嚴格來說,我的行動是出於自衛,並且拯救歐森的性命。 然而,我的的確確殺了一個人,再合情合理的動機都無法改變良心道德的譴責。想到他空茫的雙眼蒙上死亡的黑紗,我就于心難安。 他張大的嘴,發出無聲的尖叫,還有他滿口血淋淋的牙齒。驚心動魄的景象在腦海裡一觸即現;對聲音、氣味和觸感的回憶則沒有這麼容易被勾起;光憑意志力從回憶裡喚出對某種香氣的體驗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之前才憶起母親洗髮精的香味,而今我又想起史帝文生刺鼻的血腥味,我扶著垃圾箱,覺得自己就像待在一艘搖晃不止的小船上忍不住要反胃。 事實上,動手殺了他固然讓我受到驚嚇,但是更讓我感到困擾的是我竟然能如此沉著和有效率的完成毀屍滅跡的過程。我顯然具有犯罪的天分。仿佛陪我度過二十八年的黑暗已不知不覺地滲入我的體內,植入內心深處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把胃裡的東西清乾淨之後並沒有讓我心裡覺得好些,我再度騎上腳踏車,帶著歐森穿過一連串的小徑,來到位於桑拉斐大道和棕相街交叉口的凱德卡特雪爾加油站。附設的服務站已經打烊。辦公室裡唯一的燈光來自牆壁上發出藍色霓虹燈光的時鐘,室外唯一的燈光則來自一台飲料販賣機。 我買了一罐百事可樂,將我嘴巴裡的酸味漱掉。走到汲水處,我將水龍頭扭開一點,讓歐森補充它的水分。 「你真是一隻幸運逐項的狗,有這麼體貼的主人,」我說:「不是怕你渴,就是擔心你挨餓,還要常常替你梳毛。隨時隨地願意為了保護你的生命,殺害對你不利的人。」 即使在黑暗中,它那像在搜尋什麼的表情依然能令人感到緊張。 然後它舔舔我的手。 「我欣然接受你的感激。」我說。 它又繼續舔飲水龍頭流下來的水,喝完後。它甩動濕答答的鼻子。 我關上水龍頭,問道:「媽媽到底是從哪裡把你帶回來的?」 它兩隻眼睛盯著我看。 「媽媽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 它的目光凝滯著不動,它知道問題的答案,它只是不願意說。 我覺得上帝可能真的就在聖相納教堂附近閒逛,它或許正與一群隨行的天使撥弄空氣中的琴弦,或許正在玩心靈西洋棋的遊戲。 也或許正在某個我們看不見的時空裡描繪新世界的藍圖,仇恨、無知、癌症和香港腳的黴菌都將在新世界的籌劃階段中根除。它或許正高高漂浮在擦得光亮的教堂橡木座椅上,繚繞的嗡嗡祈禱聲和香雲,如池水般靜悄悄地湧向教堂天花板的的樑柱和四角,它端坐其中閉口靜思,聆聽遭遇困難的教會子民向它發出的求助。 然而今晚,連上帝似乎都刻意和緊鄰教堂的神父公館保持距離,我從旁騎車經過時,只覺得全身毛骨悚然。這座兩層樓的石造房屋,就和教堂本身的建築一樣,同是改良過的日耳曼式建築,當中去掉不少t 國色彩,以便使整棟建築更協調地融入加州溫和的氣候環境。 陡尖的屋頂上層層嵌疊的黑色片瓦淌著露水,看起來就和巨龍眉毛上的鱗甲一樣厚實,正門兩側的玻璃窗恍如兩隻深速而空洞的眼睛,漆黑的窗內嚴然像是個沒有靈魂的禁區。神父公館從來未曾像此刻如此令人望之卻步,而我很清楚自己不安的原因全是因為目睹了傑西。平恩和湯姆神父在教堂地下室衝突的一幕。 找騎車經過神父公館和教堂來到墓園,置身在橡樹下的墳墓難中。從出生到死亡經歷了九十六個年歲的諾亞。約瑟。詹姆斯就和以往樣的沉靜,我照例將腳踏車停靠在他的墓碑上並與他打招呼。 我取下夾在皮帶上的行動電話,鍵人KBAY播音室不為對外公開的專線電話號碼。電話響了四聲我才聽見薩莎接起電話。播音室裡聽不到電話鈴聲,電話進來時,麥克風正前方牆上一個藍色的小燈會開始閃爍作為提示。她一接起電話就按下訪稍後的按鈕,我在等候時,可以透過電話線聽到她主持的節目。 歐森又開始東嗅西噴尋找松鼠的痕跡。 墳墓堆中的濃霧看起來就像飄來飄去的幽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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