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惡月之子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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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所聽到的話,我一定完全聽錯他講的話,看來我應該用高壓噴水管沖洗耳朵,然後再用水電工清理水管穢物的鐵線圈把耳朵刮乾淨。「拿它們之間關係的刻板形象來開玩笑?」 「是的,一點都不錯。」他上下點頭用肯定的語氣說。「當然羅,它們自己不會這麼說,但它們的表現即是如此,狗和貓原本就應該水火不容,這兩個傢伙就拿這個刻板印象開玩笑當作娛樂。」 現在連羅斯福也加入貓狗的行列一起對我露齒傻笑。他暗紅色的嘴唇紅得發黑,看起來簡直就是黑色,而他的牙齒就和方糖一樣潔白。 「先生,」我不以為然地告訴他說:「我收回我先前說過的話。經過一番審慎的思考之後,我覺得你根本就已經神志不清到無藥可救的地步,簡直怪裡怪氣到了極點。」 他上下點頭,繼續對我露齒微笑。然後一瞬間,他的臉就像放出黑光的黑色月亮一樣浮現猙獰的表情。他恨恨地說:「要是我是白人的話,你就不會有什麼混帳該死的理由不相信我所說的話。」當他近乎咬牙切齒地講出最後幾個字時,他一個拳頭重重地擔在餐桌上,差點把咖啡杯從碟子裡震翻。 要是我當時可以坐在椅子上向後倒退的話,我絕對毫不猶豫地會那麼做。因為他的指控就像晴天霹靂般令人震驚。我自小到大從來沒聽我父母講過一句貶低其他種族的俚語,或發表任何種族歧視的言論,我從小就被教養成不懷任何歧視的性格。老實說,假如世界上還有什麼極端的異類,那就是我。我自己就自成一個少數民族,只有單一人口的少數民族:午夜怪客,我小時候就常被小太保這樣稱呼,早在我遇到巴比和薩莎之前。儘管我不是白子,而且我的膚色一切正常,但是在許多人眼中,我永遠都是個怪胎,比狗臉的男孩波波還奇怪。對某些人來說,我是個不潔的人物,仿佛我無法照射紫外線的遺傳會經由一個噴嚏傳染給他們。有些人則對我又恨又怕,仿佛我比嘉年華遊行裡常見的三眼贈殊怪人還要恐怖,只因為我住在他們隔壁。 羅斯福從座椅上微微站起,俯身越過桌面,揮動他那哈密瓜般大的拳頭,用一種讓我既震驚又反胃的語氣恨恨地大吼大叫:「種族歧視份子!你這個種族歧視的混蛋小白臉!」 我幾乎發不出聲音來:「我……我什麼時候在乎過種族的差異? 我怎麼可能會在乎種族的差異?」 他狠狠地看著我,好像隨時要超過桌面一把將我從椅子上抓起,把我掐到舌頭觸地為止。他露出牙齒示威似的對我發出類似狗吠的 嘶吼聲,聽起來非常像狗吠聲,簡直就是狗吠聲。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已經被搞糊塗了,因為我居然向坐在一旁的貓狗詢問這個問題。 羅斯福又對我發出一聲嘶吼,我只是張目結舌傻傻地望著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用挑釁的語氣說:「來啊,小子。假如你罵不出髒話,至少也得給我點吼聲。來,叫幾聲。來啊,小子。我知道你辦得到。」 歐森和蒙哥傑利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我。 羅斯福又對我大吼一聲,結尾還加上額外恐嚇的音效,我最後忍不往朝他回吼了一聲。然後他又叫得比原來大聲,我也不甘示弱地叫得更大聲。 他突然面露開懷笑容地說:「水火不容,狗扣貓,黑人和白人,只是拿世俗的刻板印象開開玩笑罷了。」 當羅斯福坐回椅子上時,我原先的困惑突然迎刃而解,化為滿心驚喜的悸動。我感覺到一種莫大的啟發,一種將會永遠撼動我心的啟發,它讓我體驗到過去從來未曾想像的世界。可是,不論我再怎麼費勁地想抓住這種感覺,它依然渺渺茫茫地巍峨聳立在讓我勾不著邊際的遠方。 我看著歐森墨水般水汪汪的黑色眼睛。然後我看著蒙哥傑利。 它對我露出尖牙。歐森也對我露出它的犬齒。套用亞文河畔的詩人(「the Bard Of Avon 」,即莎士比亞)的詞句,一陣模糊的恐懼冷冷地竄過我全身的血脈,不是擔心被貓狗咬,而是因為這露出燒牙的遊戲背後隱藏的暗示。在我體內顫抖的不只是恐懼,還有一股嘖嘖稱奇的驚喜。 雖然他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但是我忍不住懷疑羅斯福是不是在咖啡裡動過手腳,不是白蘭地,而是摻了幻覺劑。我同時感到前所未有的迷糊和清醒,仿佛處於意識高度的清醒狀態。 貓咪對我嘶吼,我也對貓咪嘶吼。歐森對我嘶吼,我也對歐森嘶吼。 在我此生最令人驚歎的一刻,人類和禽獸圍坐在餐桌旁,彼此露齒微笑,我忽然聯想起曾經熱門一時的一種可愛但有些老掉牙的圖畫,刻畫的是幾隻玩橋牌的狗。當然,我們當中只有一隻狗,而且沒有人手中有牌,所以我的聯想其實並不完全符合此刻的狀況,但是我加入它們的時間愈長,離頓悟也就愈接近,過去這幾分鐘內發生的事情和其代表的含意愈來愈柳暗花明。 我的思路隨即被餐桌旁電子保全裝置的嘩嘩警報聲打斷。 當羅斯福和我回頭注視監視器的熒幕時,熒幕上的四個顯示區已經結合成一個。自動對焦放大裝置鏡頭對準侵犯者,在夜視鏡詭異的光線中顯示出對方的形象。 濃霧中,我們的訪客站在諾斯楚莫號停泊點的碼頭頂端。它看起來像是直接從佛羅紀時代飛到我們這個時代的怪物,大概有四尺高,長相和翼手龍相仿,而且有一支又尖又邪惡的長喙。 我滿腦子都是關於這對貓狗的瘋狂揣測,加上今晚的各種恐怖遭遇,我不自覺地把普普通通的事物看成驚天動地的怪物,即使根本沒有這回事。我的心跳加速,嘴裡感到苦澀又乾燥。若不是突然被嚇得愣住,我可能會從椅子上摔到地上。若再拖延五秒鐘,我大概會做出讓自己事後感到丟臉的舉動,還好羅斯福的沉著救了我。假如不是他天生就比我冷靜,就是他驚天動地的場面看多了見怪不怪,所以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區分到底是真的怪物還是虛驚一場。 「是藍蒼鷺。」他說:「來這裡抓點魚當消夜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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