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惡月之子 | 上頁 下頁
四七


  巴比在灰敦學院讀完大一的那個暑假,納完稅之後,正式繼承了那棟木屋和一筆為數不多的現款,接著便放棄學業,這件事令他的父母火冒三丈。他不在乎父母的憤怒,畢竟,沙灘和大海是他的,前途也是他自己的。

  除此之外,他的老爸老媽一輩子不是為這件事生氣,就是對那件事不滿,巴比早就已經免疫了。他們經營和編輯本地的報紙,總是以推動公共政策改革的十字軍自居,因為他們覺得大多數的居民不是太自私自利、罔顧正義,就是太無知愚蠢,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增進他們的利益。他們希望巴比能將他們這份「經營當代偉大刊物的狂熱『發揚光大,但是巴比只想逃離家人叫駡的理想主義,逃離所有骨子裡掩飾不住的嫉妒、積怨和自我中心。巴比想要的只是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他的父母也渴望平靜,他們要我們整個星球,要地球這座大太空船的每個角落都充滿和平,問題是他們連自己家門內的和平都無法擺平。

  靠著那棟木屋和少許的本錢,巴比開創了他現在賴以維生的事業,而且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平靜。

  每一個時鐘的兩個指針都像是一把大剪刀,將我們一點一滴地修剪;每一個數位題示的計時器,都一閃一閃地將我們引向爆破。寸金難買寸光陰。事實上,寇基贈與巴比的不是時間,而是一個可以不需要仰賴時鐘,也不必意識到時鐘度日的寶貴機會,讓生命走得更溫柔順暢,減低被時間修剪的憤怒。

  我的父母試著給予我同樣的禮物。不過,由於我的XP症,時間滴滴答答的聲音總是在我耳際環繞。或許巴比偶爾也會聽見這樣的聲音。或許沒有人能完完全全擺脫時間的意識。

  其實,歐森那一夜之所以失魂落魄,沮喪地遙望星辰,又拒絕我任何撫慰,或許正是因為對自己生命一點一滴流逝的體認。人們總是說動物的頭腦簡單,根本不可能想到它們有一天會死的事實。但是無可否認地,每一隻動物都有與生俱來的求生意志和意識到危險的本能。如果它們懂得努力求生,它們就應該瞭解什麼是死亡,無論科學家和哲學家是怎麼說的。

  這不是新世紀多愁善感的言論,這只是一般的常識。

  此刻,在巴比的沖澡間裡,當我替歐森洗刷身上的煤灰時,它還是一直不停地發抖,當時的水很暖和,它的顫抖顯然和洗澡本身無關。

  等到我用好幾條毛巾將狗的身體擦乾,又拿琵雅留下來的吹風機將它的毛吹蓬的時候,它才停止發抖。我穿上巴比的一條藍色牛仔褲,和一件長袖的藍色棉質休閒襯衫,歐森則如霧濛濛的玻璃看了好幾次,好像很擔心外面有什麼怪物似的,可是它的自信心顯然正在

  逐漸恢復當中。

  我用紙巾擦拭我的皮夾克和棒球帽。它們還是帶有濃厚的煙味,帽子的味道尤其嚴重。微光中,我只能隱約看見帽檐上方的文字「神秘列車」。我用大拇指的圓頂抹拭這幾個繡上去的字,腦海裡浮現當初發現這項帽子的地點,那個不見天日的水泥密室位於衛文堡最荒涼的區域內。

  安琪拉·費裡曼說過的話再度在我耳畔響起,當時我說衛文堡已經關閉了一年半,她則回應我的話說:「有些事情不會死,也不能死,無論我們多麼希望它們死。」

  我的記憶接著回到安琪拉家的浴室,她慘死時驚煌的雙眼和無聲的「噢」嘴形赫然浮現腦腦。一種強烈的直覺再度將我緊緊套住,我忽略了她身上的一個重要線索。但是就像上次一樣,我愈努力召喚記憶中她那被鮮血濺滿的臉,我的印象不僅沒有變清楚,反而愈來愈模糊。

  我們把事情搞砸了,克裡斯……比我們從前闖過的禍還要嚴重得多……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挽回已經犯下的錯。

  包裹著雞肉絲、生菜、起司和燒沙醬(salsa )的墨西哥餅美味可口極了。這次我們不斜靠在洗碗槽旁,改坐在廚房的餐桌上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拿啤酒將食物灌下肚子裡。

  雖然薩莎早先已經喂過歐森,但是它還是替自己乞討到幾塊雞肉,不過它休想再從我這裡騙到另一瓶海尼根。

  巴比已經將收音機打開,轉到薩莎主持節目的頻道,節目剛剛才開始。已經是午夜了。她沒有提到我,也沒有介紹要將這首歌獻給誰,但是她播放的是克裡斯·艾薩客(Chris Isaak )的「心形的世界」(Heart Shaped World),因為那是我最喜歡的歌曲。

  我將今晚發生的一切儘量濃縮地說給巴比聽,包括在醫院停車場、寇克殯儀館的火葬室,以及在殯儀館後山被一大群看不見臉孔的人追趕的事。

  聽完這一連串的事情經過,他只淡淡地問我一句:「來點塔巴斯客辣椒醬嗎?」

  「你說什麼?」

  「讓墨西哥餅更夠味。」

  「不要。」我說:「現在這樣已經很夠味了。」

  他從冰箱取出一罐塔巴斯客辣椒醬,灑了幾滴在他已經吃了一半的墨西哥餅上。

  此刻薩莎正在播放克裡斯。文薩客的「兩顆心」(Two Hearts)。

  我忍不住一再地往餐桌旁的窗外觀望,心想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外面監視我們。起先,我以為巴比沒有這種感覺,後來我才發現,他每隔一陣子就會聚精會神地向黑漆漆的窗外凝視,雖然他始終刻意擺出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

  「要不要把百葉窗拉下來?」我建議。

  「不用。這樣做反而欲蓋彌彰。」

  我們繼續裝出一副一點也不受威脅的模樣。

  「他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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