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惡月之子 | 上頁 下頁
三三


  有人放了兩把火,樓上一把,樓下一把。看來那些不見蹤影的瘋狂小子愈玩愈起勁,而且似乎人數驚人。不由得令我想起在殯儀館後山,那些仿佛從地底下源源不斷湧出的狩獵殺手,難不成桑第·寇克具有神奇的法力,能喚出墳墓裡的僵屍。

  我毫不考慮地再往樓下沖,這一次步伐更為加快,沖向唯一能找到新鮮空氣的地方。如果有的話,最可能找到新鮮空氣的地方就是地面最低處,因為煙霧和火焰在往上沖的同時很自然地從底部吸人冷空氣幫助燃燒。

  我每吸入一口氣,就忍不住咳嗽一次,我的窒息感和恐懼感也跟著遞增,於是我屏住呼吸,一路來到前廳。一到那裡,我整個人跌跪下來,伸直身體趴在地上,赫然發現我竟然能夠呼吸。雖然空氣溫度很高而且聞起來有股酸味,但是相對地來說,即使是太平洋吹來的清新海風也從沒讓我感到如此興奮過。

  但是我沒有因此得意忘形地躺在那裡大肆享受新鮮空氣。我僅稍微休息片刻,藉機做幾次深呼吸清除肺部穢氣,並擠出口水將嘴裡的煙油吐出。

  隨後我揚起頭刺探空氣,試圖判斷安全範圍的高度。範圍不高,只有四到六英寸左右。然而,這淺淺的空氣層應該足以讓我支撐到找到出口為止。

  當然,任何地毯著火的地方則完全沒有安全範圍可言。

  燈還是暗著,我在一片濃重的茫茫煙霧中瘋狂地匍匐前進,朝我印象中前門的方向爬行,那是最近的出口。烏漆抹黑之中,我最先碰到的是沙發,依照直覺判斷,我應該已經穿過拱門來到客廳,和我想像中走的路線起碼偏離了九十度。

  一陣陣橘紅色的火舌不時吐向接近地面的空氣層,將團團的煙霧頓時照亮。看起來就像是大平原上的閃電雷光。從貼在地毯上的角度放眼望去;這米色的尼龍纖維嚴然就像是一片遼闊乾旱的草原,被間歇的閃電照得通明。而濃濃煙霧下這道狹窄的活命空間,仿佛就像是睡夢中跌入的另一個時空。

  竄動的火光是屋內別處火焰的反射,只可惜它們無法提供足夠的照明,幫助我找尋出路。四面八方的陣陣閃光只有讓我更加迷惑和恐慌。

  反正只要火焰不出現在我面前,我都能假裝起火勢發生在屋內的另一個盡頭。然而此時此刻,我連這最後幻想的避難空間都保不住。我再也無法安於火光由遠處反射而來的幻想,因為我已經無法分辨熊熊的火焰到底在方寸之內還是在幾尺之外,也分不清火勢究

  竟是沖著我的方向而來,還是朝遠離我的方向燃燒。炫目的火光不僅無法提供指引,反而加重我內心的焦躁不安。

  如果不是吸人過量廢氣導致的時間感誤差,那麼就是火勢蔓延的速度超乎尋常地快速。縱火的人大概使用了加速燃燒的燃料,可能是汽油之類的東西。

  我下定決心要回到前廳,然後再從那裡爬到前門。我貼近地面拼命地呼吸愈來愈刺鼻的空氣,同時匍匐穿過客廳,藉著手時抵住地毯的力量拖曳身體前進,繞過家具,直到我一頭用力撞在壁爐前突起的磚造爐床上。結果我愈爬離前廳愈遠,而且我也不可能像聖誕老公公那樣從煙囪爬回雪橇。

  我感到頭暈目眩,一陣劇烈的頭痛從我左邊的太陽穴成對角線將我的頭撕裂成兩半。煙霧和滿人眼中的成威汗水讓我的雙眼感到陣陣刺痛。我沒有窒息,但是竄入底層空氣的辛辣濃煙讓我不停幹嘔,我覺得自己大概逃不過這場劫難。

  我賣力地回想壁爐和前廳的相對位置,沿著爐床匍匐前進,然後橫切穿過客廳。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找不到這間屋子的出口。開玩笑,這並非什麼豪華巨宅或城堡,只不過是一棟七個廳兩套半浴室的房子,而且當中並沒有任何特別寬敞的房間,就算全國最厲害的房屋仲介業者用盡三寸不爛之舌,也沒有辦法將它描述成能滿足威爾斯親王和其隨從的豪宅大院。

  偶爾在晚間新聞看到有人葬生火窟的駭人消息時,我們始終難以理解他們為什麼不能夠從門口或窗戶逃生,尤其大多數門窗都在十二步的距離之內,除非他們喝醉酒,或者嗑藥過度,或者愚蠢到沖回熊熊火焰中拯救家貓云云。這樣說聽起來可能有些忘恩負義,畢竟就某方面來說,今天傍晚若不是那一隻貓我可能早就沒命了。無論如何,我現在總算明白人們在這種情況下喪生的原因,嗆人的煙霧和黑暗其實比毒品和酒精更讓人暈頭轉向,毒氣吸得愈多腦筋就愈不靈光,最後整個人精神潰散,愈驚慌注意力愈無法集中。

  起初當我爬上二樓察看安琪拉的狀況時,在那種隨時可能面臨暴力衝突的威脅下,連我都不得不為自己的鎮定和冷靜感到驚訝。當時,由於濃厚的英雄心態作祟,我甚至有一股冒險犯難的渴望。

  十分鐘的轉變真大,轉眼之間,我已經深刻的體認到,此刻就算我有編幅俠一半的沉著,也無法擺脫這些障礙,對於冒險犯難,我已經不抱任何浪漫的幻想。

  正當我處於極度惶恐之中時,突然有個東西從我背上擦過,並輕觸我的脖子和下巴,是活的東西。我透過腦海裡的三百個馬戲團看見被巫術喚醒的安琪拉·費裡曼,她趴著身子沿著地面滑到我身邊,試圖用她冰冷的嘴唇在我的喉嚨上種下血淋淋的死亡之吻。受到嚴重缺氧的影響,即使這樣恐怖的意象都無法讓我的頭腦回復清醒,我驚慌失措地亂開了一槍。

  感謝上帝,我的射擊方向完全錯誤,因為即使在震耳欲聾的槍聲之中,我都可以認出我喉頭上冰冷的鼻子和我耳朵上溫熱的舔吻來自我唯一的一隻狗,也就是我最忠實的夥伴,我的歐森。

  「嘿,老弟。」我想說,結果只勉強發出幾個毫無意義的幹嘔聲。

  它舔舔我的臉,嘴裡吐出濃濃的狗口臭味,不過那實在不能怪它。

  我拼命眨眼,試圖把視力弄清楚,屋內紅色的火光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我只隱約地感覺到它毛茸茸的臉貼在我前方的地面上。

  然後,我突然想到如果它有辦法進到屋子裡找到我,它一定也能帶領我找到出路,最好趕在我的牛仔褲和它的毛皮著火之前即刻行動。

  我鼓起全身的力氣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我忽然覺得想吐,像是有一隻鰻魚要從喉嚨遊出來似的,但是我跟先前一樣硬將它吞下去。

  我緊緊眯著雙眼,試著不去想頭頂上高溫的熱氣,向下伸手抓住歐森粗寬的皮項圈,由於它就緊貼在我的腿邊,所以並不難找。

  歐森把鼻子貼近地面可以呼吸的地方,我則必須屏住呼吸,不理會那些搔鼻的煙霧,讓狗兒帶領我穿過屋內。它盡可能帶我避開家具,我無法相信它居然能在這樣恐怖的慘劇當中自娛。我走著走著迎面撞在門框上,還好沒有撞斷牙齒。然而,在這段短暫的行程當中,我由衷感謝上帝以XP症而非失明來考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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