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惡月之子 | 上頁 下頁


  不過,別忘了我是個超級樂觀主義者,樂觀是我的自動反應。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聽從比較悲觀的直覺莫再逗留才是明智之舉。我沿著車庫後牆和尤加利樹叢之間的縫隙倉惶前進,穿過彌漫著死亡香味的空氣,朝後院逃逸。

  在我腳下,枯葉像被踩碎蝸牛殼發出清脆的響聲,還好有晚風吹動頭頂上樹枝的聲音作為掩護。飄洋過海的晚風帶著大海空茫的聲音吹拂著,掩蓋了我的行跡,同樣也會掩蓋跟蹤者的腳步聲。

  我敢確定那通電話是其中一個醫院雜役打來的。他們一定是在勘驗過手提箱的內容,發現父親的皮夾之後,斷定我一定到過醫院的車庫並親眼目睹交換屍體一事。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桑第才理解到原來我出現在他家門口的動機並不如他想像般單純。他和傑西。平思一定會馬上跑出來看我是否還在附近張望。

  我來到後院,修整過的草皮此時似乎比印象中寬闊許多。我沒有膽量穿過磚造的內院。事實上,我已經決定不在房子和車道附近逗留,走原路回去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過草坪,來到殯儀館後方的玫瑰花圃。在我面前是一片拾級而下的梯台,上面佈滿了交錯的格子圍籬,像隧道一樣的藤架,和迷宮般蜿蜒崎嶇的小徑。

  在這個氣候溫和的沿海地區,春天絲毫不會為了配合節氣放慢開春的腳步,此時花圃裡的玫瑰花早已盛開。紅色和其他深色的花朵在月光下看起來變成黑色,像是為這充滿罪惡的祭壇而栽種的玫瑰。不過,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白色的花,大小就跟嬰兒的頭顱一樣,在微風演奏的搖藍曲中搖頭晃腦打著瞌睡。

  這時突然有人聲從我身邊傳來;他們講話的聲音被風吹得稀稀疏疏、斷斷續續。我沿著一排高聳的格子圍籬爬行,沿路不停從白色木條交叉處的方格空隙回頭探視,並小心地將糾結的蔓草推到一旁。

  兩道手電筒的強光從車庫附近放射出來,將灌木叢逼出陰影,連鬼魂都嚇得往高處的樹枝彈跳,光線繼續橫掃過玻璃窗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桑第·寇克在握著一把手電筒,身上必定攜帶著我先前看到的那把手槍。傑西。平恩手裡可能也握有武器。從前的時代,殯儀館業者和他們的助手是不攜帶武器的。今晚以前,我一直都以為自己還生存在那個年代裡。

  我很訝異地看見第三支手電筒的光線在房舍遠端的另一個角落出現。接著我看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

  我完全不知道這些新加入的搜索人員是何方神聖,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從哪裡冒出來,可以這麼快加入搜索的陣容。他們一字排開,下意識地穿過後院,內院,游泳池,拿著手電筒四處探視,他們的身影就像夢魘中沒有固定形狀的惡魔般,一路朝玫瑰花圃逼近。

  夢魘中分不清臉孔的追逐者和找不到出路的迷宮,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山坡上的花圃由上而下形成五層階梯式的平臺。雖然沿路大多是平地,而且平臺和平臺之間的斜坡也還算平緩,但是由於下坡的速度太快,我擔心自己一不留神就會失足跌倒或摔斷腿骨。

  矗立在四面八方的花棚以及格子狀圍籬,看起來愈來愈像被掏空的廢墟。玫瑰花棚和圍籬的低處攀滿了帶刺的蔓草,當我從旁倉惶跑過時,它們似乎具有動物生命力似的突然扭動。

  整個夜晚嚴然已成為一場清醒時分的夢魔。

  我的心噗通噗通猛跳,連天上的星星都跟著搖搖晃晃。

  我覺得整個天頂即將朝我揚下來,就像雪崩一樣速度愈來愈快。

  好不容易沖到花園的盡頭,我可以看見矗立前方約莫有七尺高的鐵欄杆,它光亮的黑色油漆在月光下閃耀。我用腳跟嵌入地上鬆軟的泥土緊急刹車,可是依然控上堅固的欄杆,不過撞得不是很用力,所以並沒有受傷。

  我幾乎沒有製造出任何噪音。由於欄杆上豎著的尖矛非常堅固地焊接在橫杆上,所以鐵欄杆在我的衝撞之下並未發出聲響,只是稍微震動了一下。

  我整個人背靠著鐵欄杆往下蹲。

  我的嘴裡有一股說不出的苦澀味,可是我已經乾渴得什麼也吐不出來。

  我右邊的太陽穴也隱隱刺痛。我伸手觸摸自己的臉,發現有三根荊刺插在肉裡。我把它們通通拔出來。

  想必是逃下山坡的途中不小心被岔出來的玫瑰花荊刮到,不過我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

  或許是我沖得太快太猛,此刻連玫瑰花濃郁的芳香都變成刺鼻的腐臭。我甚至可以聞到自己防曬油的味道,就和剛塗抹時的味道一樣濃——只不過現在還混雜了些許汗酸味——想必是出汗時又把防曬油的香氣蒸發出來。

  我忽然有種荒誕的想法,覺得那六名獵捕我的殺手可以像獵犬一樣憑嗅覺聞出我的行蹤。不過,我目前暫時不會有危險,因為我處的位置是在他們的下風處。

  我抓著鐵欄杆,欄杆的震動沿著我的手一直傳到骨子裡。我趁這個機會往上坡的方向張望。整個搜索隊伍正要從最頂端的梯台爬到第二層梯台。

  六道鐮刀似的強光在玫瑰花叢中揮來劃去,被燈光扭曲的籬笆看起來像是恐龍的白骨。

  這座花園裡可以藏身的角落遠比上方的草皮多,因此搜捕人員要檢查的地方也大幅增加,但是他們的動作似乎有愈來愈快的趨勢。

  我小心地越過欄杆,以免夾克的口袋或牛仔褲的褲管被欄杆頂上的尖矛鉤到。一片寬闊的土地呈現在我面前,幽暗的山谷,綿延高起的山坡,和分散各處卻看不太清楚的黑橡樹。

  山上的野草在經歷近來豐沛的冬雨之後長得特別茂盛。我從欄杆上躍下來的時候,草的高度大約在我膝蓋附近。我可以嗅到新鮮的青草汁從我鞋底下壓扁的草葉擠出來的氣味。

  我確信桑第一夥人絕對不會放過這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於是連跑帶跳地逃離殯儀館。我必須在他們抵達鐵欄杆之前,逃到手電筒照射的範圍之外。

  我愈跑離市區愈遠,這不是個好徵兆,在野地裡我完全無法尋求任何協助。每向東跑一步,我就愈向孤立靠近一步,我單獨一個人的時候,就跟任何人一樣脆弱,或許比大多數的人都還脆弱。

  我的運氣好正巧遇上這個季節,若是在燠熱的夏天,這些長高的

  草就會變得金黃、乾燥,那麼我走過的地方勢必會留下一道草杆被踐踏的軌跡。

  我恨不得這些新長出來的嫩草能在我走過之後自動彈回原處,將我走過的足跡掩蓋。否則,只要是稍具觀察力的搜尋人員都能看出我的去向。

  在大約離鐵欄杆兩公尺處的斜坡底端,原先的草坪緊接著濃密的灌木叢。五尺高的芒草叢混雜著一簇簇的羊須草;形成室礙難行的障礙。

  我急忙費勁地殺出叢林,來到一處寬約十英尺的天然排水道。

  這裡沒有長什麼植物,因為被前一場暴風雨沖刷之後,山腳下這個地方露出一條長條形的岩床。加上兩個星期沒降雨,整條岩脈都是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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