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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路易斯沿著車行路的道邊走著,希望萬一要是有一個全日值班的守夜人出來的話,他能躲到榆樹林的陰影中。他到岔路口向左拐了,漸漸離蓋基的墓地越來越近。突然他震驚地意識到自己記不起兒子長得是什麼模樣了。他停了下來,盯著一排排的墓穴、墓碑,盡力喚醒自己的記憶。他只能記起蓋基的個別特徵,兒子有一頭金色的頭髮,又細又亮;眼睛有些斜視;小小的白牙齒;下巴上有一小塊疤痕,是在芝加哥時從臺階上摔下來磕的。他能想起這些,卻無法把它們綜合到一起去。他看見蓋基向公路跑去,跑向那輛奧靈科的大卡車,像是要與它約會似的,但是蓋基的臉卻是轉向一邊的。路易斯想要回憶起放完風箏的那天夜裡蓋基躺在床上時的情景,但腦子裡只是一片黑暗。

  路易斯心裡喊著,蓋基,你在哪兒啊?路易斯,你想過沒有,也許你這麼做對兒子一點好處都沒有?也許他在這裡很幸福……也許死亡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糟。也許他正和天使們在一起,也許睡著了。如果他睡著了,你真的清楚自己可能會驚醒的是什麼嗎?

  噢,蓋基,你在哪兒?我想要帶你回家。

  但是,他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行動嗎?為什麼他想不起兒子的臉呢?為什麼他要違背大家對他的警告去行事呢?乍得警告過他,在夢中帕斯科警告過他,自己顫抖的慌亂的心也在警告他。

  路易斯又想起了寵物公墓裡的墓碑,它們大致形成一個個的圓,盤旋著伸向神秘的地方,接著路易斯又感覺到了那種寒冷。他為什麼要站在這兒,試圖記起兒子的臉呢?他一會就能看見兒子的臉了。

  墓碑就在這兒,上面簡單地刻著蓋基·威廉姆·克利德和出生與死亡日期。路易斯看到今天有人來過這兒悼念過兒子,因為墓上有鮮花。可能會是誰呢?丹得麗芝太太嗎?

  路易斯的心沉重而緩慢地在胸中跳動著。這就是兒子的墓地,要是他想做那事的話,該動手了,雖然夜還有段時間,但白天也會隨之而來的。

  路易斯最後想了一下,看到自己是下定決心要做的。他不自覺地輕輕點了點頭,自己都沒覺察出來,然後伸手取出了刀子,他用膠帶把工具打包後粘起來了,現在需要割開。他把蓋基墓上的防水布掀開卷起來,然後把工具放好,就像安排好做手術的工具一樣。手電筒路易斯接店員說得那樣用一塊布包了起來,中間挖了個小孔,弄成了中間有一點透光的鋼筆式手電筒,短把鎬也許用不著,他只是碰巧買了來,他挖開墓地時不會遇到石塊和硬硬的水泥密封蓋的。鏟子和鍬都拿出來了,還有長繩子和手套,他戴上手套,抓起鍬,開始幹了起來。

  上很鬆軟,挖掘工作很容易,墓穴的形狀非常清晰,路易斯挖出的土比墓穴邊上的要鬆軟得多。路易斯忍不住在腦子裡把這兒輕鬆的挖掘工作與他今晚過一會後要去埋兒子的那堅硬的、滿是石頭的挖掘工作對比了一下。在那兒,他得用鎬了。後來他不願再想了,但這些念頭總是不時地閃回到腦海中。

  路易斯把土挖出來後拋到墓穴的左側。隨著墓穴的加深,他的節奏越來越慢,他下到墓穴裡去挖土,聞到了一種新土的味道,這種味道從他去卡爾舅舅家度暑假以來他一直記得的。

  挖掘者,路易斯停下來擦額頭上的汗時想起了這個詞。卡爾舅舅以前告訴過他這是人們給美國的挖墓地的人起的綽號。路易斯又開始跳進墓穴裡挖起來,中間他只停了一下,看了看手錶,時間已是半夜12點20分。他覺得時間過得很快。40分鐘後,他手裡的鍬碰到了一個硬東西,他咬緊的嘴唇上滲出了血。他拿起手電筒,向下一照,看到了墓地中灰白色的棺木套簡。路易斯用鍬把上面的土拂掉,鍬碰在水泥的棺木套筒上在死寂的夜裡發出很大的響聲。

  路易斯爬出墓穴,找到了繩子,然後把繩子綁在了套筒蓋上的鐵環上,然後又爬出墓穴,把防水布鋪在地上,躺在上面,用力地拉起繩子。他心裡想著,路易斯,我想就是這樣了,這是你的最後的機會。對了,這是我的最後的機會,我他媽很好地抓住了它。

  路易斯把繩子繞在雙手上,用力地拉著,方形的水泥蓋板很容易被拉開了,像一個垂直的墓碑一樣直立著。路易斯解下鐵環上的繩子,扔到了一邊,他不再需要用繩子了,他可以站在蓋板旁,把它挪開;他又跳下墓地,小心地移動著,怕把已拉起的蓋板給撞翻砸了腳,或是撞破了什麼。一些鵝卵石滾下來,砸在了蓋基的棺材上。路易斯彎著腰,把另一半蓋板拉了起來,放在一旁。他覺得手指上有種涼東西,低頭一看,一條蚯蚓正在他的手指上蠕動著。路易斯厭惡地在嗓子裡吼了一聲,把蚯蚓扔在了墓穴一邊的土壁上,然後他用手電筒向下照去,看到了兒子的棺材。路易斯伸手找到了鍬,舉過頭頂在棺材的鎖上砸了四下,心裡想著:我要把你解救出來,蓋基,看我能不能做到。路易斯邊想邊砸著,嘴巴向後撤著。

  鎖在他砸第一下時就裂開了,也許不需要再多砸,但是路易斯又接著砸了好幾下,好像不想打開棺材,而是想砸破它似的。最後他又恢復了點理智,舉起鍬又放了下來。

  鍬的邊緣都被砸彎了,他把鍬扔到一邊,自己顫抖著兩條無力的腿爬了上來。他覺得胃裡直噁心,那種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消失了。在這裡,那種寒冷的感覺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心裡感到一生從沒如此孤獨和六神無主過。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剛從宇宙飛船上下來的宇航員,在茫茫黑暗的太空裡飄浮著。比爾·巴特曼的感覺就像這樣嗎?路易斯納悶地想著。

  他仰面躺在地上,等著看自己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繼續幹下去。腿上疲累的感覺消失後,他坐了起來,又跳進了墓穴裡。他用手電照著鎖,發現鎖不僅是砸開了,簡直全都毀掉了。他剛才瘋狂地亂揮著鍬,但每一下都落在鎖上,好像是長了眼睛,百發百中。鎖周圍的木頭都被劈裂了。

  路易斯把手電筒夾在腋下,輕輕地蹲了下來。他的雙手摸索著,找到了棺材頂蓋上的凹槽,他把手指伸了進去,停了一會……也許人們會說猶豫了一會,然後打開了兒子的棺材。

  五十

  瑞琪兒差一點就趕上了從波士頓到波特蘭的航班。差一點她從芝加哥乘飛機準時起飛,到達了拉古爾的亞。從紐約起飛時只晚點5分鐘,到達波士頓時晚點15分鐘,是晚上11點12分到達波士頓的,這使得她只有13分鐘轉機的時間。她本來還可能趕上飛機的,但機場巴士來晚了,她焦躁不安,腳不停地輪流倒換著,旅行包一會換到左肩,一會換到右肩,急得像要上廁所似的。一直等到11點25分,車還沒來。瑞琪兒向換機處跑去,她穿的鞋鞋跟本來不高,但跑起來還是扭得腳脖子直疼,於是她停了下來,脫掉鞋子,穿著襪子跑了起來。她跑過了阿勒哥漢尼航空公司的換機處,又跑過東方航空公司的換機處,跑得只覺得喉嚨發幹,氣喘吁吁的,胸口和肋骨直疼。終於她看到了得爾它航空公司的標牌,她沖進門去,差點沒把手中的一隻鞋給扔了出去,此時是11點37分。

  兩個值班員中的一個抬頭看了她一眼。

  瑞琪兒喘著粗氣說:「104航班,飛往波特蘭的,飛機起飛了嗎?」

  值班員掃了一眼身後的指示牌說:「牌上指示說還沒有,但他們5分鐘前就播了最後登機的通知。我給他們打個電話問問看,您的包需要檢查嗎?」

  「不需要。」瑞琪兒氣喘吁吁地說。她用手把眼角汗濕的頭髮撥到耳後,她的心像野馬一樣在胸中狂跳著。

  「那你別等著我給他們打電話了,我會打電話問的……不過我建議你快跑去趕飛機吧。」

  瑞琪兒沒快跑,她跑不動了,但她盡力跑著。電梯由於是在夜裡,已經關了。她沿著樓梯一階階向上跑,嘴裡一股成澀味。她跑到安全檢查處,把旅行袋扔到吃驚的女辦事員面前,等著辦好手續。手一會攥緊一會放開,包還沒完全從安檢室的傳送帶上出來,她就一把抓住帶子,又跑了起來,包在身後不停地拍打著她的屁股。

  她邊跑邊抬頭看指示牌,上面顯示著:

  104航班,飛往波特蘭,起飛時間:11:25,登機口:31號,正在登機。

  31號登機口在大廳的另一端,她最後看了一眼指示牌,只見上面的「正在登機」幾個字消失了,換上了「正在離港」幾個字。

  瑞琪兒沮喪地大叫了一聲,跑到登機口時正看見服務員在收起寫著「104航班,波士頓至波特蘭,11:25」幾個字的牌子。

  瑞琪兒不相信地問:「飛機已經起飛了?它真的已經起飛了?」

  服務員同情地看著她說:「飛機11點40離開跑道的,真遺憾,太太。不過您已經盡力了。」服務員邊說邊指著大玻璃窗外;瑞琪兒看到一架很大的727飛機,上面有得爾它航空公司的標記,已經起飛升空了。

  「上帝,沒人打電話告訴你我要登機嗎?」瑞琪兒大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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