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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四十二

  晚上天又陰了,天空浮著烏雲,又起了大風。路易斯穿上夾克,拉上拉鍊,從牆上取下車鑰匙。

  瑞琪兒問:「路易斯,你要去哪兒?」她說話的聲音裡仿佛對此毫無興趣的樣子。吃過晚飯後她又開始哭了,雖然是小聲抽泣,但她卻止不住。路易斯已經強迫她吃了一片鎮靜劑,現在她手裡拿著翻到填字遊戲一欄的報紙坐在那兒。艾麗在另一間屋子裡靜靜地看電視,蓋基的照片放在她的腿上。

  「我想去吃點比薩餅。」

  「你晚飯時沒吃飽嗎?」

  「我那時好像不餓。」路易斯先說了句實話然後又加了句謊話,「我現在有點餓了。」那天下午3點到6點之間,他們在家裡舉辦了蓋基葬禮的最後一個儀式。這是一個吃東西的儀式。史蒂夫和他妻子帶了一個漢堡麵條蒸餅,查爾頓帶了一個趣奇餅,她說這種食物能放很長時間,熱起來很容易。丹尼克夫婦帶了個烤火腿。戈爾德曼夫婦也帶了各種各樣的冷食和奶酪來了,他們兩人誰也不跟路易斯說話,也不走近他。路易斯並不覺得後悔。乍得也帶來了奶酪,一大塊他最喜歡的那種奶酪。丹得麗芝夫婦拿了一個翅果酸橙餅。哈都帶了些蘋果。用食物來寄哀思的儀式顯然超出了宗教儀式。

  這是一個葬禮宴會,雖然很靜,但並不限制人們喝酒,當然會比一般的晚宴上的酒要少些,但還是有酒的。喝了幾杯啤酒後,路易斯想講幾個他的舅舅卡爾給他講過的幾個葬禮上的小軼事,比如西西里人的葬禮上未婚女子會搶死人的蓋屍布,過後睡覺時放在枕頭下,因為她們相信這會給她們的愛情帶來好運氣;愛爾蘭人在葬禮上會把死人的腳趾綁在一起,因為古代凱爾特人認為這樣可以防止死人的幽靈到處亂走。卡爾舅舅說這種在死人的大腳趾上綁上寫著「送達即死去」的標簽的風俗可能就是愛爾蘭人那種迷信的延續。路易斯看了看眾人,覺得這些故事還是不說為好。

  瑞琪兒只有一次悲痛得受不了,她媽媽安慰著她。瑞琪兒緊緊摟著她媽媽,靠在她的肩上抽泣著,那種放鬆和發洩是一種什麼都不在意了的樣子。這在路易斯身上她是不可能這麼做的。也許是因為她認為他們兩個對蓋基的死都應承擔責任,或是因為路易斯整天神情恍惚,根本不安慰她的緣故。不管怎麼說,她開始向她媽媽尋求安慰,而她媽媽也正在這兒和女兒一起哭泣,安撫著她;戈爾德曼先生站在她們身後,手撫摩著女兒的肩膀,帶著勝利者的神色看著路易斯。

  艾麗手裡捧著一個銀盤轉圈走著,銀盤上面放著插著牙籤的食物卷。她胳膊下緊緊地夾著蓋基的照片。

  人們安慰著路易斯,他向他們點頭致謝,但他的眼睛好像很迷惘。他的神情有點冷漠,人們都以為他還在想著過去,想著那場事故,想著以後沒有兒子的生活;沒有人(也許甚至乍得也不)會想到他在思考怎樣把蓋基從墳墓中用好辦法挖出來,當然,這不是他自己的本意非要做什麼事,只是因為他得使自己腦子中想著些事。這不是他自己的本意要做什麼事的。

  路易斯把車停在奧靈頓商店門口,進去買了兩箱啤酒,然後打電話給拿波裡比薩餅店要了一個洋蔥、胡椒加蘑菇的比薩餅。店裡的夥計問:「先生,您能告訴我一下您的名字嗎?」「我叫路·克利德。」路易斯回答說,心裡卻想著渥茲恐怖大帝。

  「好的,路,我們現在很忙,所以等做好的話可能要用45分鐘……您看行嗎?」

  「沒問題。」路易斯說完掛上了電話。路易斯回到車上,用鑰匙打開車的發動機,他突然想到在這個地區也許有20家比薩餅店,他卻選了離悅目墓地最近的一家。而自己的兒子就葬在悅目墓地。他不安地想,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因為這兒的比薩餅做得好,不用冷凍面圈,他們自己做面圈,先扔起來,再接住,人們在那兒可以看著他們做,而蓋基過去一看到就忍不住大笑起來嗎……

  他斬斷了自己的思緒。

  路易斯開車駛過拿波裡比薩餅店向悅目墓地開去。他想他已經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但是有什麼危害呢?什麼危害也沒有。

  路易斯把車停在墓地的對面,穿過馬路向墓地的大鐵門走去,大鐵門在夕陽下閃著暗淡的光,上面是用鐵絲焊成半圓形的幾個字「悅目」。路易斯腦子裡想,這兒的景色既不悅目也不難看。墓地散落在幾座起伏的山頭上,有許多排成一長排的樹,還有幾棵孤零零在風中抽動的柳樹。墓地裡並不是寂靜無聲的。公路就在附近,能聽得見車輛開過的聲音,還能看到班格國際機場閃亮的燈光。

  路易斯伸手去推墓地大門,心裡想著,一定是鎖著的,但門沒鎖。也許現在鎖還太早呢。不過他們鎖這個門只是為了不讓醉漢、破壞公物的人和十幾歲淘氣的孩子們闖進來。掘墓人的故事已經不再發生了。右邊的大門吱鈕一聲開了,路易斯向身後看了一下,確信沒人看到他後就走了進去。他隨手關上了門,聽到了門閂哢噠落下的聲音。

  他站在這個葬滿死人的地方,四處環顧了一下,想,真是一個不錯的私人領地。但我想沒人在那兒。他耳邊仿佛響起乍得擔心而又恐懼的聲音,是的,恐懼的聲音:路易斯,你在這兒幹什麼?你在抬頭看一條你不想走的路。

  路易斯把這些聲音從腦裡趕走。要是說他想折磨什麼人的話,那人就是他自己,沒人需要知道他來這兒,因為天很快就會黑了。

  他開始向蓋基的墳墓走去,先是繞了一個彎,一會後他就走進了一排排的樹林中,樹葉在他頭上沙沙作響。路易斯心裡怦怦直跳。墳墓和墓碑大致排成一行行的。可能在這裡的某處有個殯儀員的住處,裡面有悅目墓地分佈圖,上面標明哪些墓地已經售出,哪些還未售出,就像房地產出售一樣,一室的屋子,為那些長眠者提供的。路易斯想,這裡不太像寵物公墓裡的安排。這使他吃了一驚,不由得停住腳步想了一會,寵物公墓中的墓穴給人一種亂中有序的感覺。那些墳墓排成向心圓的形狀伸向中心,好像孩子們無意識地把他們的寵物埋出了那種形式,好像……有一刻,路易斯覺得寵物公墓像一則廣告……在吸引著人們。那些墳墓,那些圍成圓圈的墳墓仿佛是某種最古老宗教的象徵。這些圓圈逐漸延伸,不是終結到一點,而是延伸到無窮,是亂中有序,還是有序中又體現著亂,全靠人們自己的大腦怎麼想了。這是埃及人在法老們的墳墓上留下來的記號。在許多神秘的地方都有這種符號出現,《聖經》上也有,這種螺旋著的圓圈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魔力的象徵。

  路易斯終於走到了兒子的墳墓前。墳墓四周的綠色毯子已被工人收走了。蓋基現在躺著的地方是一個整齊的長方形墓穴,也許有5英尺長,3英尺寬,墓碑還沒立起呢。

  路易斯跪了下來,風吹著他的頭髮,天空現在幾乎全黑了,天上全是烏雲。

  沒人拿著手電筒照著我的臉,問我在這兒幹什麼。沒有看夜的狗叫過。大門沒有上鎖。掘墓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要是我拿把鍬和一把鎬來這兒……

  路易斯打了一個冷戰,他腦子裡在轉著一個危險的念頭,他裝作以為悅目墓地晚上無人看守。假設真有看夜人或殯儀員發現他躲在兒子的墓穴裡會怎樣呢?可能他會上報紙,不過也可能不會。他可能被控犯罪。哪種罪呢?搶劫墳墓財物罪?不可能。惡作劇或故意破壞財物倒更可能些。不管上不上報紙,人們都會流傳這樣一個故事,有人發現本地醫生在挖剛剛在最近一次車禍中喪生的兩歲兒子的墓地。他可能會失去工作,即使不丟工作,瑞琪兒也會被這種說法嚇個半死,艾麗會因這些話在學校裡受到同學們的笑話和挖苦。為了免受指控可能他還得做精神是否正常的測試。

  但我能使蓋基復活!蓋基能再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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