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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瑞琪兒吃了藥片,又給他講了後來發生的事,她的嗓音一直都很平靜,鎮靜藥起了作用。

  隔壁的鄰居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蜷縮成一團正在一遍遍尖叫著「賽爾達死了」的8歲的瑞琪兒。她的鼻子正在流血,她渾身都是血,那個鄰居打電話叫了救護車並通知了她的父母。鄰居是在給瑞琪兒止了鼻血,讓她喝了一杯熱茶和吃下兩片阿司匹林後,才從瑞琪兒嘴中知道她父母去城裡另一端的卡布龍夫婦家了,卡布龍先生是瑞琪兒父親公司裡的會計。

  到晚上時,戈爾德曼家裡大變了樣。賽爾達死了,她的房間被徹底地清洗消毒,所有的家具都搬了出去,房子變成了一個空蕩蕩的大盒子,後來——直到很長時間以後,這個房間成了戈爾德曼太太的縫紉室。

  那天晚上瑞琪兒做了個噩夢,早上兩點鐘她尖叫著「媽媽」醒來,發現自己嚇得幾乎都動不了,下不了床了。她的背部疼得厲害,因為白天翻動賽爾達時神著了背。她翻動賽爾達對任何人來說都會認為是為了不讓她噎死,是最基本的、明顯的愛護賽爾達的舉動,但瑞琪兒卻不這麼看,她拉傷了背部,瑞琪兒認為這是賽爾達透過墳墓在向她報復。賽爾達知道自己死了,瑞琪兒會高興的;賽爾達知道瑞琪兒從房子裡跑出來大聲叫著「賽爾達死了,賽爾達死了」時,是在大笑,而不是哭叫的;賽爾達知道她是被謀殺的,因此她要讓瑞琪兒也得上脊髓性腦膜炎,然後瑞琪兒的背部很快也會扭曲變形,她也會不得不待在床上,慢慢地,但肯定會變成個怪物,她的手也會彎曲變形像鳥爪子。過一會她就會疼得叫起來,像賽爾達一樣,然後她也會開始尿溫床,最後會噎死的,這是賽爾達的報復。

  沒人能使瑞琪兒不信這些——就是她的媽媽、爸爸,或是莫瑞大夫都不能。莫瑞大夫給她診斷了一下,認為只不過是輕微的背部拉傷,接著粗魯地讓瑞琪兒不許胡鬧。大夫說她應該記得姐姐剛死,她父母夠悲傷的了,這不是她在那裡像孩子似地哭鬧以引起父母注意的時候。

  只有那慢慢減輕的背疼使瑞琪兒相信這既不是賽爾達超自然的復仇也不是上帝對邪惡的人的懲罰。好幾個月後(實際上是好幾年後),她還會一遍遍做這種姐姐死去的噩夢,醒來後她就會伸手去摸背部,以確信自己沒事。噩夢過後她總會想像著壁櫥的門會突然打開,賽爾達會偷偷地走出來,面色青紫,身體扭曲,眼睛翻白,拖著舌頭,手伸出來像爪子一樣要殺死瑞琪兒這個兇手。而瑞琪兒則躺在床上,手正在摸著背部……

  瑞琪兒沒參加賽爾達的葬禮,從那以後她再沒參加過任何人的葬禮了。

  路易斯說:「你要是以前就告訴我這些事的話,我就會明白許多事了。」

  「路易斯,我不能。」瑞琪兒簡單地說道,她的聲音裡滿含著睡意,「自從那時起我就一直……我想是一直有點害怕談論這個話題。」

  路易斯想,啊,是的,只是有一點害怕。

  「我好像沒法阻制自己,腦子裡我知道你是對的,死亡是很自然的——甚至是好——事——但是,我思想裡知道的和我心裡發生了……」

  「是的。」路易斯說。

  「那天我向你大發雷霆,我知道艾麗不過是對死亡的想法感到悲哀,因此在那兒大哭……其實是一種適應瞭解死亡的方式……但我沒法控制自己,對不起,路易斯。」

  路易斯撫摩著妻子的頭髮說:「不必道歉,不過只要你能感覺好些,我什麼都不在意。」

  瑞琪兒笑著說:「確實,你知道,我覺得好多了,我覺得好像自己除掉了某種毒害了我許多年的東西。」

  「也許是的。」

  瑞琪兒的眼睛合上了,然後又慢慢地睜開了說:「路易斯,請別埋怨我父親,那時對他們來說也很難。賽爾達治病的費用非常大,因此我爸爸失去了向郊區擴大業務的機會,而且市中心商店裡的銷售額也直線下降,更重要的,我媽媽她自己那時候也快瘋了。啊,後來終於全擺脫了,好像賽爾達的死給我們帶來了轉機和以後的好時光似的。是有過蕭條的時期,但後來錢松了些,爸爸得到了貸款,從那兒以後他再沒回憶過去。但我想,那也正是他們總是全力關注我的原因,不僅是因為我是惟一活著的……」

  路易斯說:「還有內疚。」

  「我想是的,等他們下葬諾爾瑪時,我要是藉口生病不去,你不會生氣吧?」

  「我不會的,親愛的。」路易斯停頓了一下,接著握著妻子的一隻手說:「我能帶艾麗去嗎?」

  瑞琪兒的手緊握了一下,說:「噢,我不知道,路易斯,她還太小……」

  路易斯提醒妻子說:「她一年前就已經知道了嬰兒是打哪兒來的了。」

  瑞琪兒咬著嘴唇看著天花板沉寂了好一會,終於說:「要是你認為那樣好的話,要是你認為那不會……那不會傷害她的話……」

  「瑞琪兒,到這邊來。」路易斯說。那天晚上兩個人緊擁著睡在路易斯的床上,半夜裡瑞琪兒顫抖著醒來,鎮靜藥的效力已經過去了。路易斯用手撫摩著妻子,小聲地在她耳邊說著:「沒事,沒事。」使她鎮靜了下來,後來她又睡著了。

  三十三

  「讓我們為她祈禱吧。因為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像山谷中的花一樣,今天還在開放而明天可能就會凋零。人的生命就像一個季節,來了又去了。讓我們祈禱吧。」

  艾麗穿著專為這種場合買的一件海軍藍的裙子,她突然低下頭來,動作之快以至於坐在她身邊的路易斯都聽到了她脖子裡的骨頭咯咯作響的聲音了。艾麗很少去教堂,當然這又是她第一次參加葬禮,在教堂裡的葬禮使她產生了一種敬畏的感覺,她有些沉寂不安。

  對路易斯來說,他很少有機會單獨冷靜客觀地觀察過女兒,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對兒子的愛而忽略了女兒。但今天他想他看到了孩子對生命將逝的反應中的第一個發展階段,幾乎只是好奇。艾麗默不作聲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甚至乍得穿著黑西服和皮鞋走來彎腰吻了她一下說「寶貝,你來了我真高興。我打賭諾爾瑪也很高興」的時候,艾麗還是瞪大著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他看,沒有作聲。

  牧師說完了祝禱詞,祈求上帝幫助他們,讓死者安息,然後說:「請抬棺的人到前面來好嗎?」

  路易斯剛要站起來,艾麗拉住了他,拼命地拽著他的胳膊,她看起來嚇壞了。「爸爸!你要去哪兒?」艾麗存心叫人聽見似地低聲問。

  路易斯又坐在女兒身邊,一隻手摟著她說:「寶貝,我是抬棺的人之一,就是說我要去幫助把諾爾瑪抬出去。要有四個人來抬,有我,乍得的兩個侄子和諾爾瑪的弟弟。」

  「那我在哪兒能找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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