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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乍得說:「我問了,在跟他談話時我確實問了這個問題。爸爸說那是個糟糕的地方,總的說起來,那地方不總能給被埋在那兒的動物或埋動物的人帶來好處。爸爸問我是否斯波特和以前一樣,路易斯,你知道,這個總是很難答……不過我得告訴你我對這事的感覺,這很重要,因為你遲早會問我,為什麼如果這麼做很糟糕的話還領你帶著你女兒的小貓去了那兒。你肯定要問的,是吧?」

  路易斯點點頭,想:等女兒回來後她會對丘吉的行為怎麼想呢?那天下午他和史蒂夫玩網球時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乍得艱難地說:「我這麼做也許是因為我認為孩子們需要知道有時死亡是更好的事情。你女兒還不瞭解這一點,我有一種感覺,艾麗不瞭解是因為你妻子也不知道這一點。現在你接著說吧,告訴我我是否錯了,我們就不再提這事了。」

  路易斯張了下嘴巴又閉上了。

  乍得又接著講起來,不過講得很慢,字斟句酌的,就好像他們昨夜穿行小神沼澤地似的小心翼翼地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見到這些事一次次地發生。我想我跟你說過摩根曾把他的得獎的公牛埋在那兒的事吧,人們叫它漢拉提。給頭公牛起這麼個名字夠俊的吧?公牛好像死於體內潰瘍。摩根用雪橇把牛一路拉到米克邁克墳場,他怎麼做的——他怎麼翻過那個枯木堆的,我不知道。但據說有志者,事竟成。而且至少就那墳場發生的事來說,我敢說都是真的。哦,後來公牛漢拉提又回來了,但兩周後摩根又用槍打死了它。那頭公牛變得邪惡了,真的是邪惡了。不過我所聽說過的只有這一頭牛變得不好了。大部分復活了的動物都只是看上去有點笨拙……有點遲鈍……有點……」

  「有點死氣沉沉?」

  乍得說:「對,有點死氣。就好像它們去過……某個地方……然後又回來了……但又不全是原樣。路易斯,現在你女兒還不應該知道這一切,不要告訴她她的小貓被車撞死了後又復活了。這樣你就可以說,對孩子們應該讓他們吃一塹,長一智。除非……」

  「除非,有時自己能吃一塹,長一智。」路易斯好像在對自己而不是對乍得說。

  乍得贊同地說:「對,有時你能教給孩子們吃一塹長一智的。也許她會瞭解到死亡到底是什麼,其實是痛苦的終止,美好記憶的開始。不是生命的終止,而是痛苦的終止。你不用對她講這些事情,她自己以後會體會到這些的。要是她像我一樣,她會繼續愛她的小貓,它不會變得邪惡,或咬人,或做些壞事,你女兒會繼續愛它的……但慢慢她會得出結論……然後等小貓死時,她會歎口氣,慢慢輕鬆起來。」

  「這就是你為什麼要帶我去那兒的原因了。」路易斯說。他覺得現在好多了,他瞭解到了原因。故事有些冗長,但在那種情景下,他發現這些解釋可以接受,雖然不符合理智的大腦的邏輯,但符合緊張的神經的邏輯。這也意味著他可以忘掉他認為自己在昨晚看到乍得臉上那可怕的激動欣喜的神色了。「好吧,那麼——」

  突然,乍得像被電擊了似地雙手一下捂住了臉。有一刻路易斯以為乍得哪兒突發陣痛了呢,他關切地半站起身子,發現乍得胸部震動起伏,意識到老人在努力使自己不大聲哭出來。

  乍得哽咽地接著說:「這就是為什麼,但也不為什麼。我這麼做跟斯坦尼和摩根這麼做的原因一樣。摩根在琳達的狗在公路上被撞死後,帶著琳達把她的狗埋在了那個墳場裡。他的公牛復活後就像瘋了一樣在草場上追趕小孩,後來摩根用槍把它打死了,可摩根還是帶琳達去了那個墳場,他還是那麼做了,他還是帶琳達去了。」乍得幾乎是痛苦地低聲說,「路易斯,你到底怎麼處理這事呢,上帝啊。」

  路易斯驚恐地問:「乍得,你在說什麼呢?」

  「摩根、斯坦尼這麼做和我這麼做的原因是一樣的。人們這麼做是因為那個地方已經控制了他們,因為那個墳場是個秘密的地方,而人們總想把秘密說出去;當人們找到一個似乎是好的理由時,為什麼……」乍得把手從臉上拿開,眼睛裡帶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衰老和憔悴的神色看著路易斯說,「為什麼不去做呢,人們編出理由來……看起來不錯的理由……來解釋自己這麼做的原因,但大多情況下人們這麼做是因為他們想這麼做,或者是因為必須這麼做。我爸爸,他沒帶我去那兒是因為他只是聽說過那兒,他自己從沒真的去過那兒。斯坦尼去過那兒,他帶了我去……而70年過去了……然後……突然……」

  乍得搖了搖頭,手捂著嘴乾咳了幾聲,說:「聽著,路易斯,你聽我說,摩根的公牛是我所知道的惟一變得邪惡了的動物。我想拉烏斯克小姐的中國小狗可能咬過一次郵遞員,後來,我聽說一些別的事……有的動物變得有點惡臭難聞……但斯波特一直是條好狗,只是總有股泥土味。不管給它洗多少次澡,它總是聞走來有股泥土味,不過它是條好狗,後來我媽媽再也沒有摸過它不過它還是一條好狗。不過路易斯,要是你今晚把貓帶出去弄歹它,我什麼話也不會說的。那個地方……它一下就控制了人何……人們會編出這世界上最好的理由……不過路易斯,我可能做錯了,我是這麼說的,摩根可能做錯了,斯坦尼也可能錯了。老天,我也不是上帝,不過讓死去的能死而復生……就好像自己扮演了上帝一樣,不是嗎?」

  路易斯張了張嘴巴,又閉上了,要說出的話可能聽起來是錯的,錯誤而又殘忍:「乍得,我可沒有經歷過那一切再把貓弄死的。」

  乍得喝幹了啤酒,然後把酒瓶小心地跟其他空酒瓶放在一起,說:「我想這就是一切了,我已經全說出來了。」

  路易斯問:「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乍得說:「我想可以吧。」

  路易斯問:「有沒有人在那兒埋過人?」

  乍得的胳膊猛地抽動了一下,兩個啤酒瓶被從桌子上碰落下來,有一個摔在地上碎了。

  乍得對路易斯說:「我的老天,沒有!有誰會去埋人呢?路易斯,你不想談論這種事吧!」

  路易斯不自在地說:「我只是好奇。」

  乍得說:「對有些事好奇的話會得不償失的。」路易斯第一次覺得乍得看上去年老體弱,仿佛離他自己剛準備好的墳墓不遠了。

  後來,路易斯回到家裡後想起那時乍得的神色不大對。

  乍得的神色看起來像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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