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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但突然間撥電話號碼似乎成了件艱巨的工作,因為電話接通後他得尷尬地跟瑞琪兒的媽媽——也許更糟,跟她那要開支票做交易的父親周旋,然後電話才會交給瑞琪兒,跟妻子說完還要跟女兒艾麗說幾句。在芝加哥時間比在這還晚一個小時呢,艾麗肯定沒睡。艾麗會問他丘吉怎麼樣了。難道自己要回答女兒:

  挺好的,不錯,被一輛奧靈科大卡車給撞了,它被撞死了。但根本看不出傷痕。我和乍得把它埋在了米克邁克人的墳場,跟寵物公墓差不多的地方。去那兒很不容易的。以後什麼時間我帶你去那兒,給小貓的墳墓上放上些鮮花。等熊冬眠了,沼澤地裡的流沙區凍上了以後吧。

  路易斯又掛上了電話,他不想打了,他走到水池邊,放滿了熱水,脫下襯衫洗了起來。他剛才出的汗大多了,雖然天很冷,他還是出了一身大汗,汗濕味聞起來像豬身上的味。

  冰箱裡還有些剩肉塊,路易斯切了幾片,放在麵包片上,又加了厚厚的兩片洋蔥,想了一會,又抹上了些番茄醬,然後放上另一片麵包。要是瑞琪兒和艾麗在家的話,她們會同時做出一副討厭的樣子,皺著鼻子說——呀,粗俗。

  路易斯帶著心滿意足的神色邊大嚼著自己做的三明治邊想,女士們,你們錯過了這一切。中國的孔夫子說過,聞著像豬的人吃起東西來像狼。他覺得味道不錯,邊想邊笑了。吃完三明治後他從裝牛奶的紙盒中直接喝了幾口牛奶,這習慣要是瑞琪兒看見了會使勁地皺眉的。然後路易斯上了樓,甚至沒刷牙就脫衣上床了。他的疼痛都變成了似乎令人舒服的抽動。

  他的表還在原地,他看了一眼,9點過10分,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

  路易斯關了燈,側轉身子睡了。

  第二天早上,大約3點後的什麼時候他醒了,拖著腳走到廁所裡,站在那兒撒尿。廁所裡日光燈的白光照得他直像貓頭鷹似地眨眼。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他猛地想起了乍得說的關於他的狗的不一致處。昨晚乍得告訴路易斯,他的狗在他10歲時因被生銹的鐵絲刮傷感染而死的。但是夏天他們全家人跟乍得一起去寵物公墓時,乍得說他的狗是老死的,埋在寵物公墓裡了,還指給他們看那個墓碑來的,雖然上面的字因年久已模糊不清了。

  路易斯沖了廁所,關掉燈,回到床上。覺得還有些事不對頭,過了一會他想起來了。乍得生於世紀初,而那天他在寵物公墓時他說他的狗死在第一次大戰的第一年,要是乍得指的是真的在歐洲發動的那次大戰的第一年的話,那時乍得應該是14歲;而若是指美國加入大戰的第一年,他應該17歲了。

  但乍得今晚說他的狗死的時候他才10歲。

  路易斯不安地想,哦,他是個老人了,老人有時記憶不好。他說過自己已經注意到上了年紀了,經常需要費力氣去想以前很容易想起的人名、地名的,有時早晨起來後就想不起頭天晚上計劃好要做的家務事了。對一個像他那把年紀的人來說,應該是老眼昏花,頭腦糊塗了,但對乍得來說衰老無用這詞有些不恰當,記憶不好可能更恰當些。對於一個老人,把70年前自己的狗死的日期給忘了,這沒什麼令人驚訝的,或是狗死時的原因是什麼也忘了也不令人驚奇。忘了這些吧,路易斯。

  但是路易斯很難馬上入睡,他又躺在床上醒了好長一段時間,清楚地感覺到房子裡空蕩蕩的,聽到了屋簷下呼嘯的風聲。

  有一刻他似睡非睡,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因為他似乎聽到有光腳慢慢爬樓梯的聲音。他想:走開,帕斯科,走開,別靠近我。做過的事已過去了,死了的已死了。接著腳步聲消失了。

  雖然那一年裡隨後又發生了許多令人難以解釋的悲劇,但路易斯再也沒被帕斯科的幽靈干擾過,不管是在醒的時候還是在夢中。

  二十三

  第二天早上9點鐘路易斯醒了,明亮的陽光透過臥室東面的窗戶照進來。電話響了,路易斯伸手抓起話筒說:「喂?」

  瑞琪兒答道:「嗨,我吵醒你了嗎?但願如此。」

  路易斯笑著說:「你這只小母狗,你吵醒我了。」

  「噢,你的話真髒,你這個老壞熊。我昨晚給你打電話,你去乍得家了吧?」

  路易斯猶豫了片刻說:「對,去喝了點啤酒。諾爾瑪出去參加什麼感恩節晚餐活動了。我本來想給你們打電話的,可是……你知道的。」

  他們聊了一會,瑞琪兒給他說了一下她的父母的情況,路易斯才不在乎他們呢,不過聽到瑞琪兒說她父親的頭頂又禿了不少時,路易斯略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

  瑞琪兒問:「你想跟兒子說話嗎?」

  路易斯笑了,說:「是的,我想。不過別讓他像以前那樣把電話掛了。」

  路易斯聽到電話的那一端一片嘈雜,模糊地聽見瑞琪兒在哄蓋基,讓他說你好,爸爸。

  終於聽到蓋基說:「你好,爸爸。」

  路易斯高興地說:「嗨,兒子,你好嗎?你過得怎麼樣?你又把姥爺的煙斗架子給拽翻了嗎?我當然希望你這麼幹。也許這次還把他的集郵冊當成垃圾了吧。」

  蓋基高興地嘟囔了大約半分鐘,在他那含混不清的咕咕咯咯聲中路易斯可以聽出他的詞匯量在增大,有些詞能說清楚了,像媽咪,艾麗,姥姥,汽車,卡車,還有胡說。

  最後瑞琪兒在蓋基憤怒的叫聲中拿過了電話,路易斯也覺得輕鬆了——他愛自己的兒子,愛得發瘋,但是跟一個不到兩歲的小孩說話就像跟瘋子玩紙牌,牌被扔得到處都是,有時你自己也會亂扔起來。

  瑞琪兒問:「你那兒怎麼樣?」

  路易斯這次毫不遲疑地說:「很好。」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在騙人了,剛才瑞琪兒問他是否昨晚會乍得家時,他已撒謊說去了。他腦海中突然想起乍得說的話:路易斯,男人心腸更硬些……男人們種豆得豆,種瓜得瓜。自己做過什麼就會得到什麼。他接著對妻子說:「噢,有點無聊,要是你想聽實話的話,我想你們。」

  「你實際是想告訴我你假期過得不愉快嗎?」

  「噢,當然,我喜歡這份安靜,不過……」路易斯承認道,「一天過後就覺得奇怪了。」

  聽筒裡傳來艾麗問媽媽的話:「我能跟爸爸說一會兒嗎?」

  「路易斯,艾麗在這兒。」

  「好吧,讓她跟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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