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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沒等我講上兩句,她就對我說道:

  「喏,傑羅姆,這樣聽別人說話很不好。你應該招呼我們一聲,或者走開。」

  「我向你保證,我不是存心要聽……是無意中聽到的……再說,你們只是打那兒經過。」

  「我們走得很慢。」

  「對,可我聽不大清啊,而且就聽不見你們的說話聲了……告訴我,你問需要什麼才能有成就,舅舅是怎麼回答的?」

  「傑羅姆,」她笑著說道,「你聽得一清二楚,還讓我再說一遍,是要逗人玩呀。」

  「我向你保證只聽見開頭……聽見他說要有信心和愛情。」

  「接著他還說,需要許多其他東西。」

  「那你呢,是怎麼回答的?」

  阿莉莎的神情突然變得非常嚴肅。

  「他談到生活中要有人支持時,我就回答說你有母親。」

  「噯!阿莉莎,你完全明白,母親不能守我一輩子呀……再說,這也不是一碼事兒……」

  阿莉莎低下頭:

  「他也是這麼回答我的。」

  我顫抖著拉起她的手:

  「將來我無論成為什麼人,只是為了你才肯成為那樣了。」

  「可是,傑羅姆,我也可能離開你呀。」

  我的話則發自肺腑:

  「而我,永遠也不離開你。」

  她微微聳了聳肩:

  「你就不能堅強點兒,獨自一人走路?我們每人都應當單獨到達上帝那裡。」

  「那得你來給我指路。」

  「有基督啊,為什麼你還要另找嚮導呢?我們二人祈禱上帝而彼此相忘,難道不正是相互最接近的時刻嗎!」

  「是的,讓我們相聚,」我打斷她的話,「這正是我每天早晚祈求上帝的。」

  「難道你還不明白,在上帝那裡相交融是怎麼回事兒嗎?」

  「這我心領神會:就是在一件共同崇拜的事物中,欣喜若狂地重又相聚。我覺得正是為了和你重聚,就崇拜我知道你也崇拜的東西。」

  「你的崇拜動機一點兒也不純。」

  「不要太苛求我了。如果到天上不能與你相聚,我就不管什麼天不天了。」

  她一根手指按到嘴唇上,神情頗為莊嚴地說:

  「『你們首先要尋找天國和天理。』」

  我們這種對話,我記錄時就明顯地感到,在那些不懂得一些孩子多麼愛用嚴肅的言辭的人看來,有點兒不像孩子說的。我有什麼辦法呢?設法辯解嗎?既不辯解,也不想粉飾而顯得更加自然一些。

  我們早就弄來拉丁文的福音書,大段大段背誦下來。阿莉莎藉口輔導弟弟,也早就和我一起學習拉丁文;不過現在想來,她主要是為繼續跟蹤我的閱讀。自不待言,在明知她不會伴隨我的情況下,我也不敢輕易對一個學科發生興趣。這一點有時固然會妨害我,但是也並不像人想像的那樣,能阻遏我思想的衝動。情況正相反,我倒覺得她什麼方面都很自如,走到我前面。不過,我是依據她來選擇自己的精神道路的。當時我們滿腦子所想的,我們所稱作的思想,往往只是某種交融的藉口,而這種交融更為巧妙,要超過感情的修飾、愛情的遮掩。

  當初,母親不免擔心,她還測量不了這種感情有多深。現在她感到體力漸衰,就喜歡用同樣的母愛將我們倆摟抱在一起。她多年患有心臟病,近來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有一次發病特別厲害,她就把我叫到面前,說道:

  「我可憐的孩子,你看見了,我老多了,總有一天會突然拋下你。」

  她住了聲,喘息非常艱難。我再也忍不住了,高聲說出她似乎期待的話:

  「媽媽……,你也知道,我要娶阿莉莎。」

  我的話顯然觸動了她最隱秘的心事,她馬上接口說:

  「是啊,我的傑羅姆,我正想跟你談這件事呢。」

  「媽媽!」我哭泣著說,「你認為她愛我,對不對?」

  「對,我的孩子。」她溫柔地重複了好幾遍:「是的,我的孩子。」她又吃力地補充道:「還是由主來安排吧。」

  這時,我湊得更近了,她便把手放在我頭上,又說道:

  「我的兩個孩子,願上帝保佑你們!願上帝保佑你們倆!」說罷,她又進入昏睡狀態,我也就沒有設法將她喚醒。

  這次談話再也沒有提及了。次日,母親感覺好一點兒,我又去上學了。知心話說了半截兒就煞住了。況且,我又能多瞭解什麼呢?阿莉莎愛我,對此我一刻也不懷疑。這種疑慮,即使在我心上萌生過,隨著不久發生的哀痛事,也就永遠冰釋了。

  我母親是在一天傍晚安詳去世的,臨終只有我和阿什布通小姐在身邊。最後這次發病奪去她的生命,開頭並不比前幾次嚴重,最後才突然惡化,親戚們都來不及趕奔來。這頭一天夜晚,我就和母親的老友為親愛的死者守靈。我深深愛我的母親,可我驚奇地發現,我流淚歸流淚,心裡並不怎麼感到悲傷,主要還是為阿什布通小姐而灑同情之淚,只因她眼看著比她年歲小的朋友先去見上帝了。而我暗想表姐就要來奔喪,這個念頭完全控制了我的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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