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德 > 田園交響曲 | 上頁 下頁
十一


  她歎了口氣,又說道:

  「你也知道,親愛的,我始終就不同意把這孩子收留在咱們家裡。」

  我見她又重提舊事,強忍著才沒有發火。

  「現在不是收留不收留熱特律德的事。」我剛說一句,阿梅莉就截口又說道:

  「我始終認為,她來不會有好事兒。」

  我特別想和解,就趕緊抓住這個話頭:

  「這麼說,你認為這種婚姻不是什麼好事兒了。好哇!我就是想聽你這句話,好在我們想到一處了。」我還告訴她,雅克倒是乖乖聽了我給他講的道理,因此她無需擔心,已經說服雅克明天動身,要旅行整整一個月。

  「我跟你一樣,」最後我又說道,「旅行回來,不想讓他再見到熱特律德;我考慮過了,最好把熱特律德託付給德·拉·M小姐,我還可以去那裡看她,這事兒我也不隱諱,我對她承擔了名副其實的義務。不久前我探了探口氣,德·拉·M小姐願意幫我們忙,當她的新房東。這樣,你也就可以擺脫你瞧著彆扭的一個人。路易絲·德·拉·M就照看熱特律德,這樣安排她很高興,而且已經興致勃勃給她上音樂課了。」

  阿梅莉似乎執意保持沉默,我只好又說道:

  「我想,這事兒也應當告訴一下德·拉·M小姐,免得雅克背著我們去找熱特律德,你看呢?」

  我這樣詢問,是要從阿梅莉的嘴裡擠出一句話來;然而,阿梅莉就是緊閉雙唇,仿佛發誓一聲不吭。我實在受不了她這種緘默,再也無話可說也還是繼續說道:

  「再者說,雅克這趟旅行回來,也許戀愛病就治好了。他這種年齡的人,能摸得透心思嗎?」

  「哼!就是年齡再大些,心思也不是總能摸得透的。」她終於怪裡怪氣地說道。

  她這種神秘兮兮的警示語氣令我惱火;我生性直率,最不習慣秘而不宣的態度,於是朝她轉過身去,要她把話說明白。

  「沒什麼,朋友,」她憂傷地說道。「我不過在想,剛才你還希望有人提醒你沒有留意的事兒。」

  「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我心想,也不是那麼容易提醒的。」

  我說過,我討厭這種神秘兮兮的,原則上也不願聽藏頭露尾的話。

  「你真想讓我聽明白,就該把話說得再清楚些。」我又說道,但馬上就後悔這話有點粗暴,因為一時間,我看見她的嘴唇在顫抖。她扭過頭去,站起身,遲疑地在屋裡走了幾步,腳步似乎有點踉蹌。

  「阿梅莉,你倒是說呀,」我提高嗓門兒,「現在事情已經挽回了,你何必還自尋煩惱呢?」

  我感到她受不了我的目光,就索性轉過身去,臂肘撐著桌子,手抱住頭說道:

  「剛才我說話太粗魯了,對不起。」

  這時,我聽見她走過來,繼而感到她的手指輕輕放到我的額頭上,只聽她含淚溫柔地說了一句:

  「我可憐的朋友!」

  她隨即離開房間。

  阿梅莉的話,當時我還覺得神秘難解,不久以後就完全明白了。我原本原樣敘述起初的理解,那天我只理解一點:熱特律德該離開我家了。

  3月12日

  我給自己規定這個義務:每天在熱特律德身上花一點時間,根據忙閑的程度而定,幾小時或片刻時間不等。同阿梅莉談話之後的第二天,我碰巧有工夫,好天氣又邀人出遊,我就帶熱特律德穿過樹林,一直走到汝拉山脈的山口。每逢天晴氣朗,站在這山口,目光透過枝葉的屏障,越過廣闊的原野,就可以望見薄霧籠罩的阿爾卑斯山雪峰的美景。我們走到常歇腳的地點時,太陽已經在我們左側開始下山了。我們腳下坡地牧場長滿密實的矮草,奶牛在稍遠處吃草:在我們山區,牛脖子上都吊著鈴鐺。

  「鈴鐺描繪出這裡的風景,」熱特律德聽著鈴聲說道。

  像每次散步那樣,她要我描述我們停留的地點。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對她說,「這是樹林邊緣,能望見阿爾卑斯山。」

  「今天望得清楚嗎?」

  「壯美的山色一覽無餘。」

  「您對我說過,山色每天都有點變化。」

  「今天的山色,就像夏天正午的乾渴吧。天黑之前,山色就融入暮色中了。」

  「我希望您告訴我,我們面前這大片牧場上,有沒有百合花?」

  「沒有,熱特律德,這麼高的地方個長白合花,頂多只有罕見的品種。」

  「沒有人們所說的田野百合花吧?」

  「沒有田野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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