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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們穿過一條小走廊,走廊的牆漆成淺綠色,牆上反射出的光線使人聯想到水族館。在快要走到兩扇玻璃門前的時候,他們看到門後有幾個人影子在晃動著,動作很怪。塔魯讓朗貝爾走進一個四周全是壁櫥的小房間。他打開一個壁櫥,從消毒器裡取出兩隻紗布口罩,遞了一隻給朗貝爾,並請他立即戴上。記者問他這是否能起點作用,塔魯回答說這並不起什麼作用,只不過使別人放心點罷了。

  他們推開了玻璃門。這是一間寬敞的大廳,儘管天氣炎熱,窗戶還是緊閉著。牆的上部有幾架調節空氣的裝置在嗡嗡作響,裝置裡彎曲的風葉攪動著飄浮在兩排灰色病床上空混濁而炎熱的空氣。大廳內四面八方,只聽到一片單調的哀鳴聲,有人在低聲呻吟,也有人在高聲呼號。從裝有鐵柵欄的高高的窗口中瀉進來一股強烈的光線,有幾個穿著白衣的男人在這光線下緩慢地走動。在這大廳裡朗貝爾感到熱得十分難受。裡厄彎著身子站在一個正在呻吟的病人面前,朗貝爾幾乎認不出是他了。醫生正在切開病人的腹股溝,有兩個女護士在床的兩旁幫著把病人的下肢分開。當裡厄重新直起身子的時候,一位助手遞過一隻盤,他把手術器械往盤裡一扔,接著就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凝視著這個正在包紮的病人。

  當塔魯走近時,裡厄問道:「有什麼消息嗎?」

  「帕納盧同意代替朗貝爾在隔離病房工作。他已經做了不少事。剩下的就是在朗目爾走後重新組織第三調查組。」

  裡厄點點頭。

  塔魯接著說:「卡斯特爾做出了第一批製劑。他建議做一下試驗。」

  「啊!這很好。」裡厄說。

  「還有,朗貝爾在這兒呢!」

  裡厄轉過身來。當他看到記者時,他那雙露在大口罩上面的眼睛就眯了起來,他說:

  「您來幹什麼?這兒不是您來的地方。」

  塔魯說他今天半夜裡走。朗貝爾補充說:「原則上是這樣。」

  每當他們中間有誰說話,誰的紗布口罩就隨著鼓起來,而且在靠近嘴的地方也變得潮濕了,這似乎使人感到他們的談話不大像真的,好像是雕像在談話。

  朗貝爾說:「我想跟您談談。」

  「要是您願意,我們一起出去。您在塔魯的辦公室等我。」

  不一會兒,朗貝爾和裡厄坐在裡厄汽車的後座上,塔魯坐在前面開車。

  在起動的時候,塔魯說:「汽油要沒了。明天我們得步行了。」

  「醫生,」朗貝爾說,「我不走了,我想留下來跟你們在一起。」

  塔魯不動聲色,繼續開車。裡厄似乎還沒能從疲勞中恢復過來。

  他聲音低沉地問道:「那麼她呢?」

  朗貝爾說,他經過再三考慮,雖然他的想法沒變,但是,如果他走掉,他會感到羞恥,這會影響他對留在外邊的那個人兒的愛情。但是裡厄振作了一下,用有力的聲音說,這是愚蠢的,並且說選擇幸福,談不上有什麼羞恥。

  朗貝爾說:「是啊,不過要是只顧一個人自己的幸福,那就會感到羞恥。」

  在這以前一直沒吭聲的塔魯頭也不回地說,要是朗貝爾想分擔別人的不幸,那麼他就不會再有時間去享受自己的幸福。這是要作出選擇的。

  朗貝爾說:「問題不在這裡。我一直認為我是外地人,我跟你們毫無關係。但是現在我見到了我所見的事,我懂得,不管我願意或者不願意,我是這城裡的人了。這件事跟我們大家都有關係。」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於是朗貝爾好像忍不住了。

  「再說,你們也都很明白這一點,否則你們在這醫院裡幹什麼?你們自己作出了選擇沒有?你們是不是也放棄了幸福?」

  塔魯和裡厄仍然都沒有回答。大家沉默了很久,直到汽車駛近醫生家,朗貝爾才又重新提出他那最後一個問題,而且語氣更加堅定。這時裡厄獨自轉過身去看了一下朗貝爾,他費勁地挺直身子說:

  「朗貝爾,請原諒我,您講的這一點,我不清楚。既然您願意,那麼就跟我們一起留下。」

  汽車突然往旁邊一偏,打斷了他的話。接著他凝視著前方,繼續說:

  「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是值得人們為了它麗捨棄自己的所愛。然而,不知什麼原因,我自己就像您一樣,也捨棄了我的所愛。」

  他又重新讓身子倒在靠墊上。

  「這不過是一個既成事實罷了,」他疲乏地說,「讓我們把它記下來,承受由此而產生的種種後果吧。」

  「什麼後果?」朗貝爾問。

  「啊!」裡厄說,「我們不可能一邊還在給人治病,一邊就知道結果。還是讓我們儘快地醫治病人吧!這是當務之急。」

  當塔魯和裡厄在給朗貝爾畫由他負責調查的那個區的地圖時,塔魯看了看自己的表:已經是半夜了。塔魯抬起頭來,他的目光剛好跟朗貝爾的碰在一起。

  「您已經通知他們了?」

  記者避開了他的目光,費勁地說:

  「在我來看你們之前,我已寫了張條子叫人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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