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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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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陣陣微風輕拂著行人稀少的城市。這個時刻正是死神肆虐的黑夜和垂死呻吟的白晝這二者的間隙,此時鼠疫好像暫時歇息,喘上一口氣。所有店家都關著門,但有幾家門日掛著『鼠疫期間暫停營業』的牌子,說明等一會兒它們不會跟其他店家一起開門。賣報的睡眼惺松,還沒有開始叫喊當天消息,身子靠在路角上,活像個夢游病患者,他們的姿態好像是在向路燈兜售報紙。再過一會,他們將被頭班出場的電車鬧醒,伸開拿著報紙的手臂,奔向全城各處。報紙上印著醒目的字樣:『鼠疫』。『是否會有一個鼠疫橫行的秋天?B……教授的回答:不會的。』『一百二十四人死亡,這就是鼠疫第九十四天的總結。』 「儘管紙張供應日益緊張,使有些期刊被迫減少篇幅,但仍有一種新的報紙《瘟疫通訊》問世,自稱它的任務是:『以充分客觀的精神向市民報道疫情的發展或減退;向他們提供對瘟疫未來情況最有權威的證據;開闢專欄以支持決心與災難進行搏鬥的一切知名或不知名的人士;振作人民的精神狀態,傳達當局的指示,簡言之,聚集一切有良好意願的人有效地同侵襲我們的病害作鬥爭。』事實上,這家報紙很快地轉變為專事登載一些對預防鼠疫效果良好的新產品的廣告。 「早上六點鐘左右,所有報紙在離商店開門還有一個多小時以前便在店門口排長隊的人群中銷售,而後在到達郊區的擠滿著人的電車上叫賣。電車已成為唯一的交通工具,行駛十分艱難,踏腳板和欄杆處都擠滿了乘客。但是有件怪事,所有乘客都儘量背向著人以免互相傳染。到站時電車中的男女乘客一擁而下,他們急急忙忙地互相遠離,各自獨處。常常因為心情不好而發生一些吵鬧;情緒惡劣,這已是人們的慢性病了。 「頭幾班電車開過後,城市漸漸蘇醒了,幾家啤酒店首先開門,櫃檯上放著『咖啡無貨』、『請自備白糖』等牌子。接著商店也開門了,街上熱鬧起來。與此同時,太陽也逐漸升起,一陣陣的熱氣慢慢在七月的天空蒙上一層鉛灰色。這正是那些無所事事的人在街頭閒蕩的時候。大多數的人似乎想借助擺闊氣的方式來制止住鼠疫。在幾條主要街道上,每天十一點左右,有一些年輕男女招搖過市,在他們身上可以感覺到在大難之中生活的欲望越來越強烈。假如瘟疫蔓延的話,道德觀念也會逐漸淡薄。我們將又會看到像古羅馬時代米蘭人在墳墓邊上恣意狂歡那樣的情景。 「中午,飯館裡一瞬間就客滿了。很快地在飯館門口三五成群聚集著沒找到座位的顧客。天空的光線由於天氣太熱而減弱了亮度,等空位子吃飯的人們呆在被烈日曬得火燙的街道旁大遮陽布底下。飯館之所以這樣擁擠,是由於它們可以大大簡化人們的食品供應緊張問題,但是卻絲毫不能減少人們對疾病傳染的恐懼:顧客們不厭其煩地花許多時間把餐具擦了又擦。不久前某些飯館張貼出這樣的通告:『本館餐具經沸水消毒』。但是它們逐漸地也不再做什麼廣告了,反正顧客不得不來。再說顧客也不在乎花錢。上等酒或號稱上等酒的飲料、價錢最貴的加菜,大家拼命地搶著又吃又喝。在一家飯館裡,似乎也出現過驚慌失措的場面,原因是有一個顧客覺得不舒服,面色發白,起身離座,踉踉蹌蹌地急速走出門去。 「兩點左右,城中逐漸變得空蕩蕩的,這是寧靜、塵埃、陽光和鼠疫在街上會集的時刻。沿著一幢幢灰色大房子的整條街上,熱浪還是不斷地湧來,漫長的囚禁時間要到火熱的夜晚壓到了這座人群熙攘、聲音嘈雜的城上時才告結束。天氣開始轉熱的頭幾天,不知道為什麼緣故,晚間有時見不到人群。但是現在涼意初返,給人們帶來了不說是一種希望,也是一種輕鬆的感覺。大家走上街頭,忘乎所以地互訴衷腸,互相爭吵,彼此羡慕。在七月的漫天晚霞的映照下,充滿一對一對情侶和熱鬧的喧囂聲的城市,投人微風陣陣的夏夜的懷抱c每晚在林陰道上有一個戴著氊帽、打著大領結的悟道的老人穿過人群空費唇舌地反復喊道:『天主是偉大的,皈依他吧!』而大家卻相反地熱衷他們搞不清楚的事物或者比天主更緊要的東西。開始時大家認為這場疫病不過是一般的疾病,因此宗教仍不失其原有的地位;如今他們看到這事的嚴重性,他們就想到尋歡作樂上來了。白晝刻劃在他們臉上的苦悶,一到熱氣騰騰、塵土飛揚的黃昏就一變而為瘋狂的興奮和笨拙的放蕩,使全體市民頭腦發熱起來。 「我也同他們一樣。對我這樣的人說來,死又算得了什麼?反正要死,人們這樣做也沒有什麼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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