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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旅館經理也不比別人好過。起初,旅客們國封城不能離去,只好留在旅館裡。但是慢慢地,由於瘟疫持續不斷,許多旅客寧可搬到朋友家去住了。過去因有瘟疫而使旅館房間客滿,後來又因同樣理由使房間從此空關著,因為再也沒有新的旅客到城裡來了。塔魯是餘下的僅有幾個房客之一,經理從不放過機會向他表示,如果他不是出於想討好最後一些顧客這樣的動機,他的旅館早已關門大吉了。他還常常要塔魯估計瘟疫大概還要拖延多久,塔魯說:「據說寒冷會止住這種疫病的。」經理跳了起來:「此地沒有真正的冷天的,先生,即使有也還得要好幾個月……」他還肯定地說,瘟疫結束後也還得過很長的時間,旅客才會光顧這個城市。這次鼠疫摧毀了旅遊業。

  在飯館裡暫時不見的貓頭鷹奧東先生再次露面了,但只跟著他那兩條訓練有素的小狗。據瞭解,他的妻子曾照料過她自己的母親,接著又參加了她的葬禮,她本人目前正處於檢疫隔離期中。

  「這種做法,我不贊成,」經理說,「隔離也罷,不隔離也罷,她當然是可疑的,可是這一家的人也免不了。」

  塔魯告訴他,要是從這個觀點來看,誰都值得懷疑。但是經理卻是斬釘截鐵,在這問題上毫不動搖:

  「不,先生,您和我都不可疑,而他們卻是的。」

  但是奧東先生一點也沒有因此改樣,這一次,瘟神在他身上算是白費了力氣。他以同樣的方式走進餐廳,比他的孩子先一步坐下,還是以高雅而又帶有惡意的老一套對他們說話。只是那男孩變了樣子,像姐姐一樣穿了一身黑衣服,有些佝僂著身子,活像他父親的縮小了的影子。巡夜的老頭不喜歡奧東先生,他對塔魯說:

  「啊!那個人,他可以穿得整整齊齊地送命去,像這個樣子,也用不著殯儀館化妝,直接去好了。」

  帕納盧的佈道,塔魯也寫到了,但附有如下的評論:「我理解這種給人好感的熱情。在災難開始和結束的時候,人們總要講些漂亮話。在第一種情況下,這種習氣尚未消失。在第二種情況下,這種習氣又已恢復了。只是在災難真正臨頭的時刻人們才習慣于現實。也就是說:習慣於沉默。等著瞧吧。」

  塔魯最後寫到他曾與裡厄醫生有過一次長談,他只提到這次談話很投機,還順便說起裡厄老太太一雙明亮的栗色的眼睛。他奇怪地斷言,對他來說,飽含善意的眼光總是要比鼠疫有力量得多。他最後花了相當長的篇幅敘述那位受到裡厄治療的老氣喘病患者。

  他同醫生晤談後就一起去看這個病人。老頭兒以嘲弄的口吻搓著手接待塔魯。他坐在床上,背靠著枕頭,面前放著兩隻盛著鷹嘴豆的鍋子,他看到了塔魯就說:「啊,又來一個。現在是顛倒的世界,醫生比病人多。人死得太快些了,對嗎?神甫的話沒錯,這是罪有應得哪!」第二天,塔魯事先不通知就又走來了。

  根據他的筆記的敘述,老氣喘病人本是開針線鋪的,到了五十歲時,他認為這行業於得差不多了,從此一躺下就沒有再起來過,儘管站著對他的氣喘病更合適。他有一筆數目微小的年金使他能活到七十五歲,而且活得相當輕鬆。他看到表就覺得討厭,整個屋子裡確實連一隻表也沒有。他說:「搞一個表既花錢又愚蠢。」他的時間,特別是他所唯一關心的吃飯時間是用他那兩隻鍋子來計算的,其中一隻在他睡醒的時候盛滿了鷹嘴豆,他以小心翼翼的和時間均勻的動作把它們一粒粒裝人另一隻鍋子,就這樣通過一天要裝滿多少鍋的方法找到了計時的標準。「每十五鍋,」他說,「就得吃飯了,這很簡單。」

  據他妻子說,他在年紀很輕的時候就已表現出他將來一生命運的某些徵兆。他從不對任何東西發生興趣:工作。朋友、咖啡館、音樂、女人、逛馬路,他都不感興趣。他從不出城,只有一次為了家庭事務不得不到阿爾及爾去,但他在離奧蘭最近的一個車站就停了下來,不可能再走得更遠了,於是他搭上第一列開來的火車又回家了。

  塔魯對他那離群索居的生活表示驚訝,老頭兒的解釋大致是:根據宗教的說法,人的上半生是走上坡路,下半生是走下坡路,在走下坡路時日子已不是由他主宰的了,它們隨時可以被奪走,而他在這些日子裡根本無事可做,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根本不去管它。再說,他也不怕矛盾百出,因為他後來又告訴塔魯說,天主肯定不存在,因為天主存在的話,神甫們就沒有用處了。接下去又聽了他一番議論後,塔魯懂得了,這種哲理原來同教堂頻繁地向他募捐引起他的不滿是有緊密聯繫的。有關這位老人的形象的最後一點卻似乎意義深長:他一再向他的對話者表示他的一個願望,那就是他希望死得越晚越好。

  「這是個聖人嗎?」塔魯問自己。他又回答自己說:「不錯,假如聖德是全部習慣的總和。」

  塔魯同時把疫城中度過的一天作了一番詳細的描述,借此可以使人對這個城裡的人今夏的工作和生活有一個正確的概念。他說:「除了醉漢外沒有一個人在笑,而這些醉漢也笑得太過分了。」接著他開始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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