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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6

  裡厄醫生想到這裡,有人告訴他約瑟夫·格朗來了。這位市府職員雖然擔任很多職務,們他經常定期被叫到統計部門,去管戶口。因此他就有機會統計死亡數字,他為人殷勤,答應過裡厄將統計報告的一份抄本親自送來給他。

  醫生看見格朗和他的鄰居科塔爾一同進來。格朗舉起一張單子,告訴裡厄說:

  「醫生,數字在上升:兩天裡死去十一人。」

  裡厄向科塔爾打了個招呼,並問他近來覺得怎樣。格朗解釋說科塔爾定要前來向醫生致謝並對給醫生帶來的麻煩表示歉意。但是裡厄卻注視著統計表。

  裡厄說:「看來,或許有必要下決心肯定這種疾病的名稱了。直到目前,我們還猶豫不決,隨我來吧,我要去化驗室。」

  「對,對,」格朗說著,跟隨醫生走下樓梯。「是什麼東西,就該叫它什麼東西。不過,這個叫什麼?」

  「我不能告訴您,反正這對您也沒用。』」

  「您瞧,」職員微笑著說,「這並不那麼容易吧。」

  他們向閱兵場走去。科塔爾一直不吭聲。街道上的行人開始多了起來。這裡短暫的黃昏已近尾聲,夜幕即將來臨,星星開始出現於晝光未盡的天際。街頭的路燈不久就亮了起來,天色顯得暗了下去,而談話的聲音倒好似提高了音調。

  在閱兵場的角落裡,格朗說:「對不起,我要去乘電車了。我晚上的時間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正如我們家鄉人所說的:『今天該做的事絕不可以擱到明天……』」

  裡厄已經注意到出生在蒙特利馬爾的格朗的癖好,他愛用那裡的成語,再會加上幾句沒有出處的平庸的陳詞濫調,諸如「夢幻的時刻」或「仙境般的燈火」等等。

  科塔爾說:「啊,的確不錯。晚飯以後可休想把他從家裡拖出來。」

  裡厄問格朗他的活兒是否為市府做的。格朗回答說不,他是為自己做的。

  「啊!」裡厄隨口問了一句,「那麼進行得如何?」

  「我在這上面花了好些年工夫,必然有些收穫。但也可以說並無多大進展」

  「大致上是關於哪一方面的事?」裡厄停下來問道。

  格朗整了整他兩隻大耳朵上的圓帽,不清不楚地說了一番。裡厄模模糊糊地聽出似乎是有關個性發展方面的事。這時格朗卻已離開他們,邁著碎步在無花果樹下順著馬恩大街走去了。他倆到了化驗室門口,科塔爾對醫生說很想找他談談,請教些問題。裡厄正在摸弄口袋裡的統計表,就叫他到診所裡談,後來又改變了主意,說自己明天正好要到科塔爾的地區去,順便在傍晚時分去看他。

  醫生離開科塔爾時卻發現自己在想格朗,設想他遇上了一次鼠疫,這可並非是像這一次那樣微不足道的鼠疫,而是一次歷史性的大鼠疫。「這種人倒可倖免於難。」他記得在書本上讀到過:鼠疫往往放過體質孱弱的人,而特別損害身強力壯的人。想著,想著,醫生忽然發現這位公務員似乎有點神秘莫測。

  初看上去,約瑟夫·格朗確實是個恰如其分的市府小職員,他的外貌和風度充分說明他的身份。他的身材又長又瘦,穿的衣服晃晃蕩蕩,他總是存心要尺寸特別寬大的,以為這樣可以穿得長久些。他的下牙床還有著大部分牙齒,但是上面的牙齒卻全掉光了。微笑起來,掀起的主要是上唇,因而口腔顯得黑洞洞的。如果再加上修士般的走路姿態,貼著牆根悄悄進門的習慣,以及他身上的一股煙酒氣味和毫無氣派的神情,那麼只能設想這是一個趴在辦公桌上的人物,一心一意核對著城裡浴室的收費標準,或為編制稅收的年輕工作人員收集清除垃圾的新稅率的參考資料。連一個一無成見的人也可看出,他好像生來就是當一名市府臨時輔助工的人,每天收人六十二個法郎三十分,幹著那些默默無聞而又必不可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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