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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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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跑到托喀家去。他仰面朝天倒在盆栽的高山植物當中,右手握著手槍,頭頂凹陷部位淌著血。旁邊有一隻雌水虎,把頭埋在他的胸膛裡,嚎啕大哭。我把雌水虎扶起來(本來我是不大喜歡觸到水虎那粘滑的皮膚的),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正在寫著什麼,突然就照自己的腦袋開了槍。哎呀,叫我怎麼辦呀!啥兒兒兒兒,哈兒兒兒兒。」(這是水虎的哭聲。) 「托喀君一向是太任性了嘛。」玻璃公司經理嘎爾悲傷地搖搖頭,對審判官培卟說。 培卟沒有吭聲,點燃高級香煙。跪在那裡給托喀檢驗傷口的查喀擺出醫生的派頭對我們五個人(實際上是一個人和四隻水虎)大聲說:「不可救藥了。托喀原來就患胃病,容易生悶氣。」 「聽說他寫什麼來著。」哲學家馬咯像辯解般地喃喃自語著,拿起桌子上的紙張。除我而外,大家都伸長了脖子,隔著寬肩膀的馬咯看那張紙。上面寫著: 我今去矣! 向那隔絕塵世的空穀。 在那裡, 群岩聳立, 巍峨森嚴。 山水清冽, 藥草芬芳。 馬咯回頭望望我們,臉上掛著一絲苦笑,說:「這是剽竊了歌德的《迷娘之歌》①。這麼說來,托喀君作為一個詩人也感到疲倦了,所以才自殺的。」 ① 歌德的長篇小說《威廉·邁斯特學習時代》(1795)裡的一首插曲。 這時,音樂家庫拉巴喀偶然坐汽車來到了。他看到這副情景,就在門口佇立了一會兒。然後走到我們跟前,向馬咯嚷道:「那是托喀的遺囑嗎?」 「不,是他臨死以前寫的詩。」 「詩?」 馬咯依然很沉著地把托喀的詩稿遞給頭髮倒豎起來的庫拉巴喀。庫拉巴喀目不轉睛,專心致志地讀那篇詩稿。馬咯問他什麼,他也帶理不理的。 「你對托喀君的死有什麼看法?」 「『我今去矣』……我也說不定哪一天就死了呢。……『向那隔絕塵世的空穀』……」 「你也是托喀君的一位生前好友吧?」 「好友?托喀一向是孤獨的……『隔絕塵世的空穀』……托喀君確實不幸……『在那裡,群岩聳立,巍峨森嚴……」 「不幸?」 「『山水清冽』……你們是幸福的……『群岩聳立』……」 我因為同情那只哭泣不止的雌水虎,就輕輕扶著她的肩膀,把她領到屋角的躺椅那兒。一隻兩三歲的水虎在那裡天真爛漫地笑著。我就替雌水虎哄娃娃。我覺察到自己也熱淚盈眶了。我在水虎國居住期間,先後只哭過這麼一回。 「跟這樣任性的水虎成了一家人才叫倒黴呢。」 「因為他一點也不考慮後果。」審判官培卟一邊重新點燃了一根煙捲,一邊應答著資本家嘎爾。 這時,音樂家庫拉巴喀手裡攥著詩稿,也說不清是對誰喊了句:「好極啦!可以作一支出色的葬曲!」聲音大得使我們吃了一驚。 庫拉巴喀那雙眯縫眼兒炯炯有神。他握了一下馬咯的手,就直奔門口。不用說,這當兒左鄰右舍一大群水虎都已經聚集在托咯家的門口,好奇地朝房屋裡張望。庫拉巴喀把他們胡亂向兩旁扒拉開,立即跳上了汽車。汽車馬達發動,轉眼間已不知去向。 「喂,喂,不許看。」 審判官培卟代替警察把那一大群水虎推出門外,接著就把托喀家的門關上了。大概是由於這個緣故,房間裡忽然鴉雀無聲了。我們在一片靜寂下,在夾雜著托喀的血腥氣的高山植物的花香中商談托喀的後事。惟獨哲學家馬咯一邊望著托喀的屍體,一邊呆呆地想著心事。我拍拍他的肩膀,問他:「想什麼哪?」 「我在想水虎的生活。」 「水虎的生活怎麼啦?」 「不管怎麼說,我們水虎為了能生活下去……」馬咯面帶幾分愧色小聲加上一句,「總之,就得相信水虎以外的什麼東西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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