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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兩位夫人還在繼續交談,一再強調那些公認的真理,並且用自己觀察到的事例加以印證,說明背道而馳要帶來不良的後果。可惜安妮什麼也沒聽清楚,她們的話只在她耳朵裡嗡嗡作響,她的心裡亂糟糟的。

  哈維爾上校的確是一句話也沒聽見,現在離開座位,走到窗口,安妮似乎是在注視他,雖說這完全是心不在焉造成的。她漸漸注意到,哈維爾上校在請她到他那裡去。只見他笑嘻嘻地望著自己,腦袋略微一點,意思是說:「到我這裡來,我有話對你說。」他的態度真摯大方,和藹可親,好像早就是老朋友似的,因而顯得更加盛情難卻。安妮立起身來,朝他那兒走去。哈維爾上校佇立的窗口位於屋子的一端,兩位夫人坐在另一端,雖說距離溫特沃思上校的桌子近了些,但還不是很近。當安妮走至他跟前時,哈維爾上校的面部又擺出一副認真思索的表情,看來這是他臉上的自然特徵。

  「你瞧,」他說,一面打開手裡的一個小包,展示出一幅小型畫像。「你知道這是誰嗎?」 .

  「當然知道。是本威克中校。」

  「是的。你猜得出來這是送給誰的。不過,」哈維爾帶著深沉的語氣說,「這原先可不是為她畫的。埃利奧特小姐,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在萊姆散步,心裡為他憂傷的情景嗎?我當時萬萬沒有想到——不過那無關緊要。這像是在好望角畫的。他早先答應送給我那可憐的妹妹一幅畫像,在好望角遇到一位很有才華的年輕德國畫家,就讓他畫了一幅,帶回來送給我妹妹。我現在卻負責讓人把像裝幀好,送給另一個人。這事偏偏委託給我!不過他還能委託誰呢?我希望我能諒解他。把畫像轉交給另一個人,我的確不感到遺憾。他要這麼幹的。」他朝溫特沃思上校望去,「他正在為此事寫信呢。」最後,他嘴唇顫抖地補充說:「可憐的範妮!她可不會這麼快就忘記他!」

  「不會的,」安妮帶著低微而感慨的聲音答道,「這我不難相信。」

  「她不是那種性格的人。她太喜愛他了。」

  「但凡真心相愛的女人,誰都不是那種性格。」

  哈維爾上校莞爾一笑,說:「你為你們女人打這個包票?」安妮同樣嫣然一笑,答道:「是的。我們對你們當然不像你們對我們忘得那麼快。也許,這與其說是我們的優點,不如說是命該如此。我們實在沒有辦法。我們關在家裡,生活平平淡淡,總是受到感情的折磨。你們男人不得不勞勞碌碌的。你們總有一項職業,總有這樣那樣的事務,馬上就能回到世事當中,不停的忙碌與變更可以削弱人們的印象。」

  「就算你說得對(可我不想假定你是對的),認為世事對男人有這麼大的威力,見效這麼快,可是這並不適用於本威克。他沒有被迫勞勞碌碌的。當時天下太平了,他回到岸上,從此便一直同我們生活在一起,生活在我們家庭的小圈子裡。」

  「的確,」安妮說道,「的確如此。我沒有想到這一點。不過,現在該怎麼說呢,哈維爾上校?如果變化不是來自外在因素,那一定是來自內因。一定是性格,男人的性格幫了本威克中校的忙。」

  「不,不,不是男人的性格。對自己喜愛或是曾經喜愛過的人朝三暮四,甚至忘情,我不承認這是男人的、而不是女人的本性。我認為恰恰相反。我認為我們的身體和精神狀態是完全一致的。因為我們的身體更強壯,我們的感情也更強烈,能經得起驚濤駭浪的考驗。」

  「你們的感情可能更強烈,」安妮答道,「但是本著這身心一致的精神,我可以這樣說,我們的感情更加溫柔。男人比女人強壯,但是壽命不比女人長,這就恰好說明了我們對他們的感情的看法。要不然的話,你們就會受不了啦。你們要同艱難、困苦和危險作鬥爭。你們總是在艱苦奮鬥,遇到種種艱難險阻。你們離開了家庭、祖國和朋友。時光、健康和生命都不能說是你們自己的。假如再具備女人一樣的情感,」她聲音顫抖地說,「那就的確太苛刻了。」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的意見永遠不會一致,」哈維爾上校剛說了個話頭,只聽「啪』的一聲輕響,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到溫特沃思上校所在的地方,那裡迄今為止一直是靜悄悄的。其實,那只不過是他的筆掉到了地上,可是安妮驚奇地發現,他離她比原來想像的要近。她有點懷疑,他之所以把筆掉到地上,只是因為他在注意他們倆,想聽清他們的話音,可安妮覺得,他根本聽不清。

  「你的信寫好了沒有?」哈維爾上校問道。

  「沒全寫好,還差幾行。再有五分鐘就完了。」

  「我這裡倒不急。只要你準備好了,我也就準備好了。我處在理想錨地,」他對安妮粲然一笑,「供給充足,百無一缺。根本不急於等信號。唔,埃利奧特小姐,」他壓低聲音說,「正如我剛才所說的,我想在這一點上,我們永遠不會意見一致。大概沒有哪個男個和哪個女人會取得一致。不過請聽我說,所有的歷史記載都與你的觀點背道而馳——所有的故事、散文和韻文。假如我有本威克那樣的記憶力,我馬上就能引出五十個事例,來證實我的論點。我想,我生平每打開一本書,總要說到女人的朝三暮四。所有的歌詞和諺語都談到女人的反復無常。不過你也許會說,那都是男人寫的。」

  「也許我是要這麼說。是的,是的,請你不要再引用書裡的例子。男人比我們具有種種有利條件,可以講述他們的故事。他們受過比我們高得多的教育,筆桿子握在他們手裡。我不承認書本可以證明任何事情。」

  「可我們如何來證明任何事情呢?」

  「我們永遠證明不了。在這樣一個問題上,我們永遠證明不了任何東西。這種意見分歧是無法證明的。我們大概從一開頭就對自己同性別的人有點偏心。基於這種偏心,便用發生在我們周圍的一起起事件,來為自己同性別的人辯護。這些事件有許多(也許正是那些給我們的印象最深刻),一旦提出來,就勢必要吐露一些隱衷,或者在某些方面說些不該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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