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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本威克中校遵命去了,在這同時查爾斯也推開了妻子,於是他倆都趕過去幫忙。溫特沃思上校把路易莎抱起來,他倆從兩旁牢牢地扶住。安妮提出的辦法都試過了,但是毫無效果。溫特沃思上校趔趔趄趄地靠到牆上,悲痛欲絕地叫道:

  「哦,上帝!快喊她父母親來!」

  「快找醫生!」安妮說。

  溫特沃思上校一聽這話,似乎被猛然驚醒過來。他只說了聲:「對,對,馬上請醫生。」說罷飛身便跑,不想安妮急忙建議說:

  「本威克中校,讓本威克中校去叫是不是更好些?他知道在哪裡能找到醫生。」

  但凡有點頭腦的人都覺得這個主意好,瞬息間(這一切都是在瞬息間進行的),本威克中校便把那可憐的死屍般的人兒交給她哥哥照料,自己飛速朝城裡跑去。

  卻說留在原地的那夥可憐的人們。在那神志完全清醒的三個人裡,很難說誰最痛苦,是溫特沃思上校,安妮,還是查爾斯?查爾斯的確是個親如手足的哥哥,悲痛得泣不成聲,他的眼睛只能從一個妹妹身上轉到同樣不省人事的另一個妹妹身上,或者看看他妻子歇斯底里大發作的樣子,拼命地喊他幫忙,可他又實在無能為力。

  安妮出於本能,正在全力以赴、全心全意地照料亨麗埃塔,有時還要設法安慰別人,勸說瑪麗要安靜,查爾斯要寬心,溫特沃思上校不要那麼難過。他們兩人似乎都期望她來指點。

  「安妮,安妮,」查爾斯嚷道,「下一步怎麼辦?天哪,下一步可怎麼辦?」

  溫特沃思上校也把目光投向她。

  「是不是最好把她送到旅館?對,我想還是輕手輕腳地把她送到旅館。」

  「對,對,送到旅館去,」溫特沃思上校重複說,他相對鎮定了一些,急切地想做點什麼。「我來抱她。默斯格羅夫,你來照顧其他人。」

  此刻,出事的消息已在碼頭周圍的工人和船工中傳揚開了,許多人都聚攏過來,如果需要的話,好幫幫忙。至少可以看個熱鬧,瞧瞧一位昏死的年輕小姐,不,兩位昏死的年輕小姐,因為事實證明比最初的消息要強兩倍。亨麗埃塔被交給一些體面的好心人照看著,她雖說還省點人事,但是完全動彈不得。就這樣,安妮走在亨麗埃塔旁邊,查爾斯扶著他的妻子,帶著難言的心情,沿著剛才高高興興走來的路,緩緩地往回走去。

  他們還沒走出碼頭,哈維爾夫婦便趕來了。原來,他們看見本威克中校從他們屋前飛奔而過,看臉色像是出了什麼事,他們便立即往這裡走,一路上聽人連說帶比畫,趕到了出事地點。哈維爾上校雖說大為震驚,但他還保持著理智和鎮定,這立即就能發揮作用。他和妻子互相遞了個眼色,當即確定了應該怎麼辦。必須把路易莎送到他們家,大夥必須都去他們家,在那裡等候醫生。別人有些顧慮,他們根本不聽,大夥只好依了他,統統來到他的屋裡。在哈維爾夫人的指揮下,路易莎被送到了樓上,放在她自己的床上,她丈夫也在跟著幫忙,又是鎮靜劑,又是蘇醒劑,誰需要就給誰。

  路易莎睜了一下眼睛,但是很快又合上了,不像是蘇醒的樣子。不過,這倒證明她還活著,因而使她姐姐感到寬慰。亨麗埃塔雖說還不能和路易莎呆在同一間屋子裡,但她有了希望,還有幾分害怕,激動之下沒有再昏厥過去。瑪麗也鎮靜了些。

  醫生以似乎不可能那麼快的速度趕到了。他檢查的時候,眾人一個個嚇得提心吊膽。不過,他倒不感到絕望。病人的頭部受到了重創,但是比這更重的傷他都治好過。他絲毫也不絕望,說起話來樂呵呵的。

  醫生並沒認為這是一起不治之症,並沒說再過幾個鐘頭便一切都完了,這在一開始超出了大多數人的期望。眾人如釋重負之後,先是謝天謝地地驚叫了幾聲,接著便深沉不語地慶倖起來,大喜過望的勁頭可想而知。

  安妮心想,溫特沃思上校說「謝天謝地」時的那副口吻,那副神態,她永遠也不會忘卻。她也不會忘卻他後來的那副姿態:當時,他坐在桌子旁邊,雙臂交叉地伏在桌子上,捂著臉,仿佛心裡百感交集,實在支撐不住,正想通過祈禱和反省,讓心潮平靜下來。

  路易莎沒有傷著四肢,只有頭部受了些傷。

  現在,大家必須考慮如何處理這整個局面才好。他們現在能夠互相商談了。毫無疑問,路易莎必須呆在原地,儘管這要給哈維爾夫婦帶來不少煩惱,因而引起了她的朋友們的不安。要她離開是不可能的。哈維爾夫婦消除了眾人的重重顧慮,甚至盡可能地婉言拒絕了大夥的感激之情。他們沒等別人開始考慮,已經頗有預見地把一切都安排停當。本威克中校要把屋子讓給他們,自己到別處去住。這樣一來,整個事情就解決了。他們唯一擔心的是,他們屋裡住不下更多的人。不過,要是「把孩子們放到女僕的屋裡,或是在什麼地方掛個吊床」,他們就不必擔心騰不出住兩三個人的地方,假如他們願意留下的話。至於對默斯格羅夫小姐的照料,他們完全可以把她交給哈維爾夫人,一絲半點也不用擔心。哈維爾夫人是個很有經驗的看護,她的保姆長期同她生活在一起,跟著她四處奔走,也是個很有經驗的看護。有了她們兩個,病人日夜都不會缺人護理大家擰到了一起,安妮對他也越來越友好,甚至欣喜地感到,這興許是他們繼續交往的時機。

  溫特沃思上校正在等候他們。為了方便起見,一輛四馬拉的兩輪輕便馬車停候在街道的最低處。但是他一見到姐姐替換了妹妹,顯然感到又驚又惱,聽查爾斯作解釋的時候,不禁臉色都變了,驚訝之餘,有些神情剛露頭又被忍了回去,讓安妮見了真感到羞辱,至少使她覺得,她之所以受到器重,僅僅因為她可以幫幫路易莎的忙。

  她盡力保持鎮靜,保持公正。看在他的面上,她也不用模仿愛瑪對待亨利的感情(這則典故出自英格蘭詩人馬修·晉賴爾·:1664—1721)的敘事詩《淨利與愛瑪》),便能超過一般人的情意,熱情地照應路易莎。她希望他不要老是那麼不公正地認為,她會無緣無故地逃避做朋友的職責。

  此時此刻,她已經坐進了馬車。溫特沃思上校把她倆扶了進來,他自己坐在她們當中。在這種情況下,安妮就以這種方式,滿懷著驚訝的感情,離別了萊姆。他們將如何度過這漫長的旅程,這會給他們的態度帶來什麼影響,他們將如何應酬,這些她都無法預見。不過,一切都很自然。他對亨麗埃塔非常熱心,總是把臉轉向她;他只要一說話,總是著眼于增強她的信心,激勵她的情緒。總的說來,他的言談舉止都力求泰然自若。不讓亨麗埃塔激動似乎是他的主導原則。只有一次,當她為最後那次失算的、倒黴的碼頭之行感到傷心,抱怨說怎麼能想起這麼個餿主意時,他突然發作起來,仿佛完全失去了自製。

  「別說了,別說了,」他大聲嚷道。「哦,上帝!但願我在那關鍵時刻沒有屈從她就好了!我要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倒好了! 可她是那樣的急切,那樣的堅決!啊,可愛的路易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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