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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真有這事?」上校帶著同樣的口氣嚷道,「你真叫我敬佩!」說罷兩人沉默了一會。

  安妮當即再也背誦不出什麼詩句了。一時間,秋天的宜人景色被置諸腦後,除非她能記起一首動人的十四行詩,詩中充滿了對那殘年餘興的妥帖比擬,全然見不到對青春、希望和春天的形象寫照。等大家遵命走上另外一條小路時,她打斷了自己的沉思,說道:

  「這不是一條通往溫思羅普的小路嗎?」可惜誰也沒聽見她的話語,至少沒有人回答她。

  然而,溫思羅普一帶正是他們要去的地方,有些年輕人在家門前散步,有時就在這裡相遇。他們穿過大片的圈地,順著緩坡向上又走了半英里,只見農夫們正在犁地,坡上新辟了一條小徑,表明農家人不信詩人的那一套,不圖那傷感的樂趣,而要迎接春天的再度到來。說話間他們來到那座最高的山峰上,山峰把厄潑克勞斯和溫思羅普隔開,立在山頂,坐落在那邊山角下的溫思羅普頓時一覽無遺。

  溫思羅普展現在他們的面前,既不美麗,也不莊嚴——一幢平平常常的矮宅子,四周圍著農場的穀倉和建築物。

  瑪麗驚叫了起來:「我的天哪!這兒是溫思羅普。我真沒想到!唔,我想我們最好往回走吧,我累得不行了。」

  亨麗埃塔不覺有些羞羞答答的,況且又見不到表兄查爾斯沿路走來,也見不到他倚在大門口,便很想遵照瑪麗的意願辦事。可是查爾斯·默斯格羅夫卻說:「不行!」路易莎更是急切地嚷道:「不行!不行!」她把她姐姐拉到一邊,似乎為這事爭得很激烈。

  這當兒,查爾斯卻堅決表示,既然離得這麼近了,一定要去看看姨媽。他儘管心裡有些怕,可顯然還在動員妻子跟著一起去。不料夫人這次表現得非常堅決。任憑他說什麼她太累了,最好到溫思羅普休息一刻鐘,她卻毅然決然地答道:「哦!那可不行!還要爬回這座山,給我帶來的害處之大,再怎麼休息也彌補不了。」總而言之,她的神態表明,她堅決不要去。

  經過一陣不長的爭執和協商,查爾斯和他的兩個妹妹說定:他和亨麗埃塔下去少呆幾分鐘,瞧瞧姨媽和表兄妹,其他人就在山頂上等候他們。路易莎似乎是主要的策劃者,她陪著他倆朝山下走了一小段,一面還在同亨麗埃塔嘀咕什麼,瑪麗趁此機會鄙夷不屑地環顧一下四周,然後對溫特沃思上校說道:

  「有這類親戚真叫人掃興!不過,實話對你說吧,我去他們家沒超過兩次。」

  聽了這話,溫特沃思只是故作贊同地莞爾一笑。隨後,他一轉身,眼睛裡又投出了鄙視的目光,安妮完全明白這其中的涵義。

  他們呆在山頂上,那是個愉快的去處。路易莎回來了。瑪麗在一道樹籬的階梯上揀了個舒適的地方坐了下來,見其他人都立在她的四周,也就感到十分得意。誰想路易莎偏偏把溫特沃思上校拉走了,要到附近的樹籬那裡去采堅果,漸漸地走得無影無聲了,這一來瑪麗可不高興了。她埋怨自己坐得不是地方,心想路易莎一準找到了個比這兒好得多的地點,自己說什麼也要去找個更好的地點。她跨進了同一道門,但是卻見不到他們。安妮在樹籬下面乾燥向陽的土埂上給瑪麗找了個舒適的地方,她相信那兩個人仍然呆在這樹籬中的某個地方(據奧斯丁利的《回億錄》所稱:奧斯丁小說中的「樹籬」(hedgerow)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一排樹籬」,而是一種形狀不定的矮樹叢,裡面有曲徑小道)。瑪麗坐了一刻,可是又覺得不滿意。她心想路易莎一定在別處找到了更好的位置。她要繼續挪動,直至找到她為止。

  安妮確實累了,便索性坐下來。過不一會,她聽見溫特沃思上校和路易莎就呆在她身後的樹籬裡,好像正沿著樹籬中央崎嶇荒蕪的小徑往回走。兩人越走越近,一邊還在說著話。她首先分辨出了路易莎的聲音。她似乎正在急切地談論什麼。安妮最先聽見她這樣說:

  「就這樣,我把她動員走了。我不能容忍她因為聽了幾句胡言亂語就不敢去走親戚了。什麼!我會不會因為遇到這樣一個人,或者可以說任何人裝模作樣的干涉,就不去幹那些我原來決定要幹而又深信不疑的事情?不,我才不那麼好說服呢。我一旦定下決心,那就不變了。看樣子,亨麗埃塔今天本來是打定主意要去溫思羅普那裡走訪的,可她剛才出於無聊的多禮,險些兒不肯去了!」

  「這麼說,要不是虧了你,她就回去了?」

  「那敢情是。我說起來真有點害躁。」

  「她真幸運,有你這樣的聰明人在一旁指點!我最後一次和你表兄在一起時觀察到一些現象,你剛才的話只不過證實了我的觀察是有根據的,聽了之後我也不必假裝對眼下的事情不可理解。我看得出來,他們一早去拜訪姨媽不單是想盡本分。等他們遇到要緊事兒,遇到需要堅強毅力的情況時,如果她一味優柔寡斷,碰上這樣的芥末小事的無聊干擾都頂不住,那麼他們兩個不是活該要受罪嗎?你姐姐是個和氣人。可我看得出來,你的性格就很堅決果斷。你要是珍惜她的行為和幸福的話,就盡可能向她多灌輸些你自己的精神。不過,你無疑一直是在這麼做的。對於一個百依百順、優柔寡斷的人來說,最大的不幸是不能指望受到別人的影響。好的印象是絕對不能持久的,任何人都能使之發生動搖。讓那些想獲得幸福的人變得堅定起來吧。這裡有堅果,」他說著從樹枝上摘下了一隻,「可以作個例子。這是一隻漂亮光滑的堅果,它靠著原先的能量,經受住了秋天暴風驟雨的百般考驗。渾身見不到一處刺痕,找不到一絲弱點。這只堅果有那麼多同胞都落在地上任人踐踏,」他半開玩笑半當真地繼續說道,「可是它仍然享有一隻榛子果所能享受到的一切樂趣。」隨即他又回復到先前的嚴肅口氣,「對於我所關心的人們,我首先希望他們要堅定。如果路易莎·默斯格羅夫在晚年過得美滿幸福,她將珍惜她目前的全部智能。」

  他的話說完了,但是沒有引起反響。假如路易莎能當即對這席話作出答覆,安妮倒會感到驚訝。這席話是那樣的富有興趣,說得又是那樣的嚴肅激動!她可以想像路易莎當時的心情。不過,她自己連動也不敢動,唯恐讓他們發現。她呆在那裡,一叢四處蔓延的矮冬青樹掩護著她。他們繼續往前走去,不過,還沒等他們走到她聽不見的地方,路易莎又開口了。

  「從許多方面來看,瑪麗都是挺溫順的,」她說。「但是,她有時又愚蠢又傲慢——埃利奧特家族的傲慢,真叫我惱火極了。她渾身上下都滲透著埃利奧特家族的傲慢。想當初查爾斯要是娶了安妮就好了。我想你知道他當時想娶安妮吧?」

  歇了片刻,溫特沃思上校說:

  「你的意思是說她拒絕了他?」

  「唔!是的,那還用說。」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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