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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莫蘭太太安慰得並不得法。她希望他們幾年內再見面,這只能使凱瑟琳聯想到:這幾年內發生的變化也許會使她害怕再見他們。她永遠也忘不了亨利·蒂爾尼,她將永遠像現在這樣溫柔多情地想念他,但是他會忘掉她的,在這種情況下再去見面!凱瑟琳想像到要如此重新見面,眼眶裡不覺又充滿了淚水。做母親的意識到自己的婉言勸慰沒產生好效果,便又想出了一個恢復精神的權宜之計,提議她們一起去拜訪艾倫太太。

  兩家相距只有四分之一英里。路上,莫蘭太太心急口快地說出了她對詹姆斯失戀的全部看法。「我們真替他難過,」她說。「不過,除此而外,這門親事吹了也沒什麼不好的。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一點嫁妝也沒有,和她訂婚不會是什麼稱心如意的事。再說她又做出這種事,我們壓根兒就看不上她。眼下可憐的詹姆斯是很難過,但是這不會長久。我敢說,他頭一次傻乎乎地選錯了人,一輩子都會做個謹慎人。」

  凱瑟琳勉強聽完了母親對這件事的扼要看法,再多說一句話就可能惹她失去克制,作出不理智的回答,因為她的整個思想馬上又回憶起:自從上次打這條熟悉的路上走過以來,自己在心情和精神上起了哪些變化。不到三個月以前,她還欣喜若狂地滿懷著希望,每天在這條路上來來去去地跑上十幾趟,心裡輕鬆愉快,無糾無羈。她一心期待著那些從未嘗試過的純真無瑕的樂趣,一點也不害怕惡運,也不知道什麼叫惡運。她三個月前還是這個樣子,而現今呢,回來以後簡直判若兩人!

  艾倫夫婦一向疼愛她,眼下突然見她不期而來,自然要親切備至地接待她。他們聽了凱瑟琳的遭遇,不禁大吃一驚,氣憤至極,雖然莫蘭太太講述時並沒有添枝加葉,也沒故意引他們生怒。」昨天晚上,凱瑟琳把我們嚇了一大跳,「莫蘭太太說道。」她一路上一個人坐著驛車回來的,而且直到星期六晚上才知道要走。蒂爾尼將軍不知道什麼思想作怪,突然厭煩她呆在那裡,險些把她趕出去,真不夠朋友。他一定是個怪人。不過,我們很高興她又回到我們中間!見她很有辦法,不是個窩窩囊囊的可憐蟲,真是個莫大的安慰。「

  這當兒,艾倫先生作為一個富有理智的朋友,很有分寸地表示了自己的憤慨。艾倫太太覺得丈夫的措詞十分得當,立即跟著重複了一遍。接著,她又把他的驚奇、推測和解釋都一一照說了一遍。每逢說話偶爾接不上茬時,她只是加上自己這麼一句話:「我實在忍受不了這位將軍。」艾倫先生走出屋去以後,她把這話又說了兩遍,當時氣還沒消,話也沒大離題。等說第三遍,她的話題就扯得比較遠了。等說第四遍,便立即接著說道:「好孩子,你只要想一想,我離開巴思以前,居然補好了我最喜歡的梅赫倫花邊①上那一大塊開線的地方,補得好極了,『簡直看不出補在什麼地方。哪天我一定拿給你瞧瞧。凱瑟琳,巴思畢竟是個好地方。說實話,我真不想回來。索普太太在那兒給了我們很大的方便,對不?要知道,我們兩個最初孤苦伶仃的十分可憐。」

  「是啊,不過那沒持續多久,」凱瑟琳說道,一想到她在巴思的生活最初是如何煥發出生氣的,眼睛就又亮閃起來。

  「的確,我們不久就遇見了索普太太,然後就什麼也不缺了。好孩子,你看我這副絲手套有多結實?我們頭一次去下舞廳時我是新戴上的,以後又戴了好多次。你記得那天晚上嗎?」

  「我記得嗎?噢,一清二楚。」

  「真令人愉快,是吧?蒂爾尼先生跟我們一塊喝茶,我始終認為有他參加真有意思,他是那樣討人喜歡。我好像記得你跟他跳舞了,不過不太肯定。我記得我穿著我最喜愛的長裙。」 凱瑟琳無法回答。艾倫太太略轉了幾個話題以後,又回過頭來說道:「我實在忍受不了那位將軍!看樣子,他倒像是個討人喜歡、值得器重的人哪!莫蘭太太,我想你一輩子都沒見過像他那樣有教養的人。凱瑟琳,他走了以後,那座房子就給人租去了。不過這也難怪。你知道吧,米爾薩姆街。」

  回家的路上,莫蘭太太極力想讓女兒認識到:她能交上艾倫夫婦這樣好心可靠的朋友真是幸運,既然她還能得到這些老朋友的器重和疼愛,像蒂爾尼家那種交情很淺的人怠慢無禮,她就不該把它放在心上。這些話說得很有見識,但是人的思想在某些情況下是不受理智支配的。莫蘭太太幾乎每提出一個見解,凱瑟琳都要產生幾分抵觸情緒。目前,她的全部幸福就取決於這些交情很淺的朋友對她採取什麼態度。就在莫蘭太太用公正的陳述成功地印證自己的見解時,凱瑟琳卻在默默地思索著:亨利現在一定回到了諾桑覺寺;他現在定聽說她走了;也許他們現在已經動身去赫裡福德了。

  下卷 第15章

  凱瑟琳不是個生性好坐的人,可她生性也不十分勤快。但是,她以往在這方面不管有些什麼缺點,她母親現在都能察覺這些缺點大大加重了。無論靜坐著也好,幹什麼活也好,她連十分鐘都堅持不了,總是在花園果園裡轉悠,好像除了走動以外,什麼也不想做。看樣子,她寧願繞著房子到處徘徊,也不肯在客廳裡老老實實地呆上一會。然而她意氣的消沉變化得更大。她的閒逛和懶散只是過去老毛病的進一步發展,但是她的沉默和優鬱卻和以前的性情截然相反。

  頭兩天,莫蘭太太聽之任之,連一句話也沒說。但是經過第三個晚上的休息之後,凱瑟琳還沒恢復興致,仍舊不肯幹點正經事,也不想做點針線活,這時莫蘭太太再也忍不住了,於是便溫和地責備了女兒幾句:「我的好凱瑟琳,恐怕你要變成嬌小姐了。要是可伶的理查德只有你一個親人的話,我真不知道他的圍巾什麼時候才能織好。你的腦子裡盡想著巴思,但是幹什麼事都得有個時候-有時候可以跳跳舞,看看戲,有時候也該做點活。你逍遙的時間夠長的了,現在應該做點正經事啦。」

  凱瑟琳立刻拿起針線,用頹喪的語氣說道:「我腦子裡並沒盡想著巴思呀。」

  「那你是在為蒂爾尼將軍煩惱。你真是太傻了,因為你十有八九不會再見到他了。你決不應該為這種小事自尋煩惱。」稍許沉默了一會之後:「凱瑟琳,我希望你不要因為家裡不如諾桑覺寺氣派,就嫌家裡不好。要是這樣,那豈不意味你這趟門出壞了。你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應該隨時感到知足,特別是在自己家裡,因為你必須在家裡度過你的大部分時間。吃早飯的時候,你大講特講諾桑覺寺的法式麵包,我就不大願意聽。」

  「說真的,我對那種麵包並不感興趣。我吃什麼都一樣。」

  「樓上有本書,書裡有篇很好的文章,說到一些年輕姑娘因為交了闊朋友,便嫌棄自己的家。我想是本《明鏡》雜誌。我哪天給你找出來,對你准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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