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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亨利·克勞福德壞就壞在早年繼承了一筆豐厚的家業,家裡還有一個不好的榜樣,因此很久以來,就醉心于挑逗婦女的感情,並以此為榮,做些薄情負心的怪事。他這次對範妮,一開始並沒有誠心,也用心不良,後來卻走上了通往幸福的道路。假若他能滿足於贏得一個可愛女性的歡心,假若他能克服範妮·普萊斯的抵觸情緒,逐步贏得她的尊重和好感,並能從中得到充分的快樂的話.那他是有可能取得成功、獲得幸福的。他的苦苦追求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效果,範妮對他的影響反過來使他對她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他若是表現得再好一些,無疑將會有更大的收穫。尤其是,假如他妹妹和埃德蒙結了婚,範妮就會有意克服她的初戀,他們就會經常在一起。假如他堅持下去,而且堂堂正正,那在埃德蒙和瑪麗結婚後不要多久,範妮就會以身相許來報答他,而且是心甘情願地報答他。

  假若他按照原來的打算,按照當時的想法,從￿次茅斯一同來就去埃弗靈厄姆,他也許已決定了自己的幸福命運。但是,別人勸他留下來參加弗雷澤太太的舞會,說他能給舞會增添光彩,再說在舞會上還可以見到拉什沃思太太。這裡面既有好奇心,也有虛榮心。他那顆心不習慣于為正經事做出任何犧牲,因此他抵禦不住眼前快樂的誘惑。他決定推遲他的諾福克之行,心想寫封信就能解決問題,再說事情也不重要,於是他就留了下來。他見到了拉什沃思太太,對方對他很冷漠,這本是大煞風景的事,兩人之間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覺得自己太沒有臉面,居然讓一個喜怒哀樂完全掌握在他手中的女人所拋棄,他實在受不了。他必須施展本事,把她那自不量力的怨恨壓下去。拉什沃思太太所以氣憤,是為了範妮的緣故。他必須刹住這氣焰,讓拉什沃思太太還像當姑娘時一樣待他。

  他懷著這種心態開始進攻了。他振奮精神,堅持不懈,不久便恢復了原來那種親密交往,那種獻殷勤,那種調情賣俏,他的目標原定到此為止。起初,拉什沃思太太余恨未消,火燭小心,若能照此下去,兩人都可望得救,但這種謹慎還是被摧垮了,克勞福德成了她感情的俘虜,她的感情熱烈到他未曾料到的地步。她愛上他了,公然表示珍惜他的一片情意,他想退卻已是不可能了。他陷入了虛榮的圈套,既沒有什麼愛情作為託辭,又對她的表妹忠貞不貳。他的首要任務是不讓范妮和伯特倫家裡的人知道這件事。他覺得,為拉什沃思先生的名譽考慮,固然需要保密,為他的名譽考慮,同樣需要保密。他從裡士滿回來以後,本來並不希望再見到拉什沃思太太。後來的事情都是這位太太唐突行事的結果,克勞福德出於無奈,最後跟她一起私奔了。他甚至在當時就為範妮感到懊悔,而私奔的事折騰完之後,他更是感到無比懊悔。幾個月過去了,他通過對比受到了教育,越發珍惜範妮那溫柔的性格,純潔的心靈,高尚的情操。

  根據他在這一罪過中應負的責任,給以適當的懲罰,把他的醜事公諸於眾,我們知道,並不是社會上保護美德的屏障。在當今這個世界上,對罪行的懲罰並不像人們希望的那樣嚴厲。不過,像亨利·克勞福德這樣一個有頭腦的人,雖然我們不敢冒昧地期望他今後前途如何,但是公正而論,他這樣報答人家對他的熱情接待,這樣破壞人家的家庭安寧,這樣失去了他最好的、最可敬的、最珍貴的朋友,失去了他從理智到情感都深愛著的姑娘,這自然給自己招來了不少的煩惱和悔恨,有時候,這煩惱會變成內疚,悔恨會變成痛苦。

  出事之後,伯特倫家和格蘭特家深受其害,彼此也疏遠了。在這種情況下,兩家人若是繼續做近鄰,那將是極其彆扭的。不過,格蘭特家故意把歸期推遲了幾個月,最後出於需要,至少由於切實可行,幸好永久搬走了。格蘭特博士通過一個幾乎不抱什麼希望的私人關係,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繼承了一個牧師職位。這既為離開曼斯菲爾德提供了理由,為住到倫敦提供了藉口,又增加了收入來支付這次變遷的費用,因而不管是要走的人,還是留下不走的人,都求之不得。

  格蘭特太太生來容易愛上別人,也容易讓別人愛上自己,離開久已習慣的景物和人,自然會有幾分惆悵。不過,像她這樣的歡快性格,無論走到哪裡,來到什麼人中間,都會感到非常快樂。她又可以給瑪麗提供一個家了。瑪麗對自己的朋友感到厭倦了,對半年來的虛榮.野心、戀愛和失戀感到膩煩了,她需要姐姐的真正友愛,需要跟她一起過理智而平靜的生活。她們住在一起。等格蘭特博士由於一星期內參加了三次慈善機關的盛大宴會,導致中風而死之後,她們姐妹倆仍然住在一起。瑪麗決定不再愛上一個次子,而在那些貪圖她的美貌和兩萬英鎊財產的風流倜儻的國會議員或閒散成性的法定繼承人中間,她久久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他們沒有一個人能滿足她在曼斯菲爾德養就的高雅情趣,沒有一個人的品格和教養符合她在曼斯菲爾德形成的對家庭幸福的憧憬,也無法讓她徹底忘掉埃德蒙·伯特倫。

  在這方面,埃德蒙的情況比她有利得多。他不必等待,不必期盼,瑪麗·克勞福德給他留下的感情空缺,自會有合適的人來填補。他對失去瑪麗而感到的懊惱剛剛過去,他對範妮剛說過他再也不會碰到這樣的姑娘,心裡突然想到:一個不同類型的姑娘是否同樣可以,甚至還要好得多;範妮憑著她的微笑、她的表現,是否像瑪麗·克勞福德以前一樣,使他覺得越來越親切,越來越重要;他是否可以告訴她,她對他那熱烈的、親密無間的情意足以構成婚愛的基礎。

  這一次我有意不表明具體日期,由諸位隨意去裁奪吧,因為大家都知道,要醫治難以克服的激情,轉移矢志不渝的癡情,不同的人需要的時間是大不相同的。我只請求各位相信:就在那最恰當的時候,一個星期也不早,埃德蒙不再眷戀克勞福德小姐,而是急切地想和範妮結婚,這也正是範妮所期望的。

  他長期以來一直很關心範妮,這種關心是建立在她那天真無邪、孤苦無靠的基礎上,後來隨著她越來越可愛,他對她也就越來越關心。因此,現在出現這種變化不是再自然不過了嗎?從她十歲那年起,他就愛她,指導她,保護她,她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他的關心下形成的,她的安適取決於他的關愛。他對她特別關心,她覺得在曼斯菲爾德,他比任何人都更重要,比任何人都更親。現在只需要說明一點:他必須放棄那閃閃發光的黑色眼睛,來喜歡這柔和的淡色眼睛。由於總是和她在一起,總是和她一起談心,加上由於最近的失意心態出現了有利的轉機,沒過多久,這雙柔和的淺色眼睛便在他心中贏得了突出的地位。

  一旦邁出了第一步,一旦覺得自己走上了幸福的道路,再也不用謹小慎微地半途而廢,或者放慢前進的步伐。他無須懷疑她的人品,無須擔心情趣對立,無須操心如何克服不同的性情來獲得幸福。她的思想、氣質、見解和習慣,他看得一目了然,現在不會受到蒙蔽,將來也不需他來費心改進。即使在他不久前神魂顛倒地熱戀著克勞福德小姐的時候,他也承認范妮在心智上更勝一籌。那他現在該怎麼想呢?她當然是好得他配不上。不過,誰也不反對要得到自己配不上的東西,因此他便堅定不移地追求這份幸福,而對方也不會長久地不給以鼓勵。範妮雖說羞怯,多慮,易起疑心,但是她的柔弱性格有時也會抱著堅定不移的成功希望,只不過她要在稍後一個時候,再把那整個令人驚喜的真情告訴他。埃德蒙得知自己被這樣一顆心愛了這麼久之後,他那幸福的心情用什麼語言形容都不會過分。那該是多麼令人欣喜若狂的幸福啊!不過,在另一顆心裡也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幸福。一個年輕女人,在聽到一個她求之不得的男人向她表白衷情的時候,她的那種心情,我們誰也不要自不量力地想去形容。

  說明了他們的心意之後,餘下的就沒有什麼難辦的事情了,既無貧困之憂,也無父母從中作梗。托馬斯爵士甚至早就有了這個意願。他已經厭倦了貪圖權勢和錢財的婚姻,越來越看重道德和性情,尤其渴望用最堅固的紐帶來締結家庭的幸福。他早就在得意地盤算,這兩個新近失意的年輕人完全可能相互從對方那裡得到安慰。埃德蒙一提出來,他便歡歡喜喜地答應了。他同意範妮做自己的兒媳婦,那個興奮勁兒猶如獲得了無價之寶似的,和當初接受那可憐的小姑娘時相比.形成了多麼鮮明的對照。時間總要在人們的打算與結果之間創造出一些花樣,既可教育當事人自己,也好讓鄰居為之開心。

  範妮真是他所需要的那種兒媳。他當年所發的善心為他孕育了最大的安慰。他的慷慨行為得到了豐厚的回報,他好心好意地對待她,也應該受到這樣的報答。他本來可以使她的童年過得更快活一些,不過,那只是由於她判斷錯誤,覺得他看上去很嚴厲,因此早年未能愛他。現在,彼此之間真正瞭解了,相互之間的感情也變得很深了。他把她安置在桑頓萊西,無微不至地關懷她的安適,幾乎每天都來看望她,或者來把她接走。

  長久以來,伯特倫夫人從自身的利益考慮,一直待範妮很親,因此她可不願意放她走。不管是為了兒子的幸福,還是為了外甥女的幸福,她都不希望他們結婚。不過,她現在離得開她了,因為蘇珊還在,可以頂替她的位置。蘇珊成了家中的常駐外甥女——她還就樂意這樣做呢!而且她和范妮一樣適合,範妮是因為性情溫柔,有強烈的知恩圖報之心,她則因為思想敏捷,樂意多做事情。家裡是絕對缺不了蘇珊的。她給安置在曼斯菲爾德,第一能讓範妮快樂,第二能輔助範妮,第三能做范妮的替身,種種跡象表明,她會同樣長久地住在這裡。她膽子比較大,性情比較開朗,因而覺得這裡一切都很適意。對於需要與之打交道的人,她很快便摸透了他們的脾氣,加上她生來不會羞羞答答,有什麼要求從不壓在心裡,於是大家個個都喜歡她,她對人人也都有用處。範妮走後,她自然而然地承擔了時刻照顧姨媽的任務,漸漸變得也許比範妮更招姨媽喜愛。她的勤快,范妮的賢良,威廉繼續表現突出,名譽蒸蒸日上,家裡其他人個個身體健康,事事順利,這一切相互促進,對托馬斯爵士起著支持作用,因此他覺得他為大家做了這一切之後,就有充分的理由,而且永遠有充分的理由,為之感到高興,並且要認識到:小時候吃點苦,管敦嚴一些,知道生下來就是要奮鬥,要吃苦,乃是大有好處的。

  有這麼多真實的好品質,有這麼多真實的愛,既不缺錢花,也不缺朋友,這一對表兄妹看來婚後過得十分幸福,真是世上少有。他們生來都同樣喜歡家庭生活,同樣陶醉于田園樂趣,他們的家是一個恩愛的家,安樂的家。他們婚後到了一定的時候,剛開始覺得需要增加一點收入,覺得離父母家過遠不便的時候,格蘭特博士去世了,埃德蒙便繼承了曼斯菲爾德的牧師俸祿。這可謂是錦上添花了。

  因此,他們搬到了曼斯菲爾德。那座牧師住宅,當初還在前兩位牧師名下時,範妮每次走近都有一種畏縮、驚懼的痛苦心理,但是沒過多久,她就覺得它變得親切了,完美無缺了,就像曼斯菲爾德莊園視野內、掌管下的其他景物一樣親切,一樣完美無缺。

  孫致禮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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