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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第三卷 第十四章

  湯姆被接回曼斯菲爾德後,大約過了一個星期,死亡的危險過去了,大夫說他平安無事了,他母親也就完全放心了。伯特倫夫人已經看慣了兒子那痛苦不堪、臥床不起的樣子,聽到的完全是吉祥話,從不往人家的話外去想,加上生性不會驚慌,不會領會弦外之音,因而醫生稍微一哄,她就成了世界上最快活的人。燒退了。他的病本來就是發燒引起的,自然要不了多久就會康復。伯特倫夫人覺得沒事了,範妮也跟姨媽一樣樂觀。後來,她收到了埃德蒙的一封信,信裡只有寥寥幾行,是專門向她說明他哥哥的病情的,說湯姆燒退之後出現了一些明顯的癆病症狀,並把他和父親從醫生那裡聽來的看法告訴了她。他們認為醫生的疑慮也許沒有根據,最好不要讓伯特倫夫人受此虛驚。但是,沒有理由不讓範妮知道真情。他們在擔心他的肺。

  埃德蒙只用寥寥幾行,就向她說明了病人及病室的情況,比伯特倫夫人滿滿幾頁紙寫得還要清楚,還要準確。在曼斯菲爾德大宅裡,誰都能根據自己的觀察把情況說得比她更清楚,誰都能比她對她的兒子更有用。她什麼都幹不了,只會悄悄地進去看看他。不過,當他能說話,能聽人說話,或者能讓人給他讀書的時候,他都願意讓埃德蒙陪他。大姨媽問長問短使他心煩,托馬斯爵士說起話來也不會低聲細語的,讓心情煩躁、身體虛弱的人好受一些。埃德蒙成了他最需要的人。範妮對此當然是置信不疑的,又見他那樣關照、服侍、安慰病中的哥哥,肯定會對他更加敬重。他哥哥不僅身體虛弱需要照料,她現在才知道他的神經也受到很大刺激,情緒非常低沉,需要撫慰和鼓勵。而且她還想像得到,他的思想需要正確的引導。

  這一家人沒有肺病的家史,範妮雖然也為表哥擔心,但總覺得他會好的——只是想到克勞福德小姐的時候,心裡就不那麼踏實了。她覺得克勞福德小姐是個幸運的寵兒,上天為了滿足她的自私和虛榮,會讓埃德蒙成為獨子。

  即使待在病榻前,埃德蒙也沒有忘掉幸運的瑪麗,他在信的附言中寫道:「對於我上封信裡談到的那個問題,我其實已動筆寫信了,但是湯姆一生病,我就擱筆去看他了。不過,我現在又改變了主意。我擔心朋友們的影響。等湯姆好轉後,我還要去一趟。」

  曼斯菲爾德就是處於這樣一種狀況,直到復活節,這種狀況一直沒有什麼變化。母親寫信時埃德蒙附上一句,就足以讓範妮瞭解那裡的狀況。湯姆的好轉慢得驚人。

  復活節來到了——範妮最初聽說她要過了復活節才有可能離開￿次茅斯,因而極其可悲地感到,今年的夏活節來得特別遲。復活節總算到了,可她仍然沒有聽到要她回去的消息——甚至也沒聽到姨父要去倫敦的消息,而姨父的倫敦之行是接她回去的前提。姨媽常常表示盼她回去,但是起決定作用的是姨父,他可沒有發話,也沒有來信。範妮估計他離不開他的大兒子,可這樣耽擱下去,對她來說卻是殘酷的、可怕的。4月就要結束了,她離開他們大家,到這裡來過這清苦的生活,差不多快三個月了,而不是原來說的兩個月。她只是因為愛他們,才不想讓他們完全瞭解她的狀況。誰能說得上他們什麼時候才能顧得考慮她,顧得來接她呢?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他們身邊,心裡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考珀《學童》裡的詩句,嘴裡總是念叨著「她多麼渴望回到自己的家」。這句詩充分表達了她的思家之情,她覺得哪個小學生也不會像她這樣歸心似箭。

  她動身前來￿次茅斯的時候,還樂意把這裡稱做她的家,喜歡說她是在回自己的家。當時,「家」這個字眼對她來說是非常親切的。現在,這個字眼依然是親切的,但它指的卻是曼斯菲爾德。現在,那才是她的家。￿次茅斯就是￿次茅斯,曼斯菲爾德才是家。她在沉思默想中早就抱定了這樣的觀念。見姨媽在信裡也採用了同樣的說法,她心裡感到莫大的欣慰。「我不能不告訴你,在這令人焦心的時刻你不在家,我感到非常遺憾,精神上很難忍受。我相信而且希望,真誠地希望你再也不要離家這麼久了。」這是她最愛讀的語句。不過,她對曼斯菲爾德的眷戀只能藏在心裡。她出於對父母的體諒,總是小心翼翼,免得流露出對姨父家的偏愛。她總這樣說:「等我回到北安普敦,或者回到曼斯菲爾德,我會如何如何。」她如此提防了很長時間,但是思歸之心越來越強烈,終於失去了警惕,不知不覺地談起了回到家裡該怎麼辦。她感到內疚,滿面羞愧,忐忑不安地看著父母。她用不著擔心。父母絲毫沒有不高興的跡象,甚至像是壓根兒沒聽見她的話。他們對曼斯菲爾德絲毫也不嫉妒。她想去那裡也好,回到那裡也好,一概由她。

  對於範妮來說,不能領略春天的樂趣是頗為遺憾的。以前她不知道在城裡度過3月和4月會失去什麼樣的樂趣。以前她還不知道草木吐綠生翠給她帶來多大的喜悅。鄉下的春季雖然也變幻莫測,但景色總是十分宜人,觀察它行進的腳步,欣賞它與日俱增的美姿,從姨媽花園多陽地區早綻的花朵,到姨父種植場及樹林裡的枝繁葉茂,這一切曾使她身心為之振奮。失去這樣的樂趣本來就是不小的損失,而她又生活在狹窄、喧鬧的環境中,感受的不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新鮮的空氣、百花的芬芳、草木的青翠,而是囚禁似的日子、污濁的空氣、難聞的氣息,這就越發糟糕透頂。但是,比起惦記最好的朋友對自己的思念,以及渴望為需要自己的人做些有益的事來,就連這些憾事也微不足道了!

  她若是待在家裡的話,就會對家裡的每個人都有所幫助。她覺得人人都會用得著她。她肯定會給每個人分擔一點憂愁,或者出上一份力氣。單就給伯特倫姨媽帶來精神鼓舞來說,有她在場也大有好處,她可以幫她消除寂寞,更重要的是,可以使她擺脫一個焦躁不安、好管閒事、為了突出自己而喜歡誇大危險的夥伴。她喜歡設想自己怎樣給姨媽讀書,怎樣陪姨媽說話,既要使她感到現實生活的快樂,又要使她對可能的事情做好精神準備,她可以讓她少上樓下樓多少次,可以上上下下送多少次信。

  她感到驚奇的是,湯姆在程度不同的危險中病了幾個星期,他的兩個妹妹居然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倫敦不回家。她們想什麼時候回曼斯菲爾德都可以,旅行對她們來說沒有什麼難的,她無法理解她們兩人為什麼還不回家。如果拉什沃斯太太還可以設想有事脫不開身,朱莉婭肯定可以隨對離開倫敦吧。姨媽在一封來信中說過,朱莉婭曾表示如果要她回去她可以回去,但也僅是說說而已。顯然,她寧願待在原地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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