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曼斯菲爾德莊園 | 上頁 下頁
八二


  克勞福德先生大概不會用時裝模特兒的標準來看待他未來的老丈人。不過,范妮立即極為欣慰地發現,她父親和他在家中的表現相比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從他對這位極其尊貴的陌生人的態度來看,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普萊斯先生。他現在的言談舉止雖然談不上優雅,但也相當過得去。他和顏悅色,熱情洋溢,頗有幾分男子漢氣概。他說起話來儼然像個疼愛兒女的父親,像個通情達理的人。他那高門大嗓在戶外聽起來倒也挺悅耳的,而且他連一句賭咒罵人的話都沒說。他見克勞福德先生文質彬彬,本能地肅然起敬。且不論結果如何,範妮當即感到無比欣慰。

  兩位先生寒暄過後,普萊斯先生提出帶克勞福德先生參觀海軍船塢。克勞福德先生已經不止一次地去那裡參觀過,但他覺得對方是一番好意,再說他又很想和範妮多在一起走走,只要兩位普萊斯小姐不怕辛苦,他就十分樂意接受這個建議。兩位小姐以某種方式表明,或者說暗示,或者至少從行動上看出,她們不怕辛苦,於是大家都要去海軍船塢。若不是克勞福德先生提出意見.普萊斯先生會直接領他們到船塢去,絲毫不考慮女兒們還要上大街辦點事。克勞福德先生比較細心,建議讓姑娘們到她們要去的商店去一趟。這並沒有耽擱他們多少時間,因為範妮生怕惹得別人不耐煩,或是讓別人等自己,兩位先生站在門口剛開始談到最近頒佈的海軍條例,以及共有多少現役的三層甲板軍艦,他們的兩個同伴已經買完了東西,可以走了。

  於是,大家這就動身去海軍船塢。照克勞福德先生的看法,若是完全由普萊斯先生做主,他是不可能把路帶好的。克勞福德先生發現,普萊斯先生會領著他們急匆匆地往前走,讓兩個姑娘在後邊跟,是否能跟上他一概不管。克勞福德先生想不時地改變一下這種狀況,儘管改變不到他所希望的程度。他絕對不願意遠離她們,每逢到了十字路口或者人多的地方,普萊斯先生只是喊一喊:「來,姑娘們——來,範——來,蘇——小心點——注意點。」而克勞福德先生卻特地跑回去關照她們。

  一進入海軍船塢,他覺得他有希望和范妮好好談談了,因為他們進來不久,便遇到了一個常和普萊斯先生一起廝混的朋友。他是執行日常任務,來察看情況的,由他陪伴普萊斯先生,自然比克勞福德先生來得合適。過了不久,兩位軍官似乎便樂呵呵地走在一起,談起了他們同樣感興趣並且永遠感興趣的事情,而幾位年輕人或者坐在院裡的木頭上,或者在去參觀造船台的時候在船上找個座位坐下。範妮需要休息,這給克勞福德先生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她覺得疲勞,想坐下來休息,這是克勞福德先生求之不得的。不過,他還希望她妹妹離得遠一些。像蘇珊這麼大的目光敏銳的姑娘可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第三者了——與伯特倫夫人完全不同——總是瞪著眼睛,豎著耳朵,在她面前就沒法說要緊的話,他只能滿足於一般地客客氣氣,讓蘇珊也分享一份快樂,不時地對心中有數的範妮遞個眼色,給個暗示。他談得最多的是諾福克,他在那裡住了一殷時間,由於執行了他的改造計劃,那裡處處都越發了不得了。他這個人不論從什麼地方來,從什麼人那裡來,總會帶來點有趣的消息。他的旅途生活和他認識的人都是他的談資,蘇珊覺得極為新鮮有趣。除了他那些熟人的偶然趣事之外,他還講了一些別的事情,那是講給範妮聽的。他講了講他在這個不尋常季節去諾福克的具體原因,以博得她的歡心。他是真的去辦事的,重訂一個租約,原來的租約危及了一大家子(他認為是)勤勞人的幸福。他懷疑他的代理人在耍弄詭秘伎倆,企圖使他對好好幹的人產生偏見,因此他決定親自跑一趟,徹底調查一下這裡面的是非曲直。他去了一趟,所做的好事超出了自己的預料,幫助的人比原來計劃的還要多,現在真可以為此而自我慶賀,覺得由於履行了自己的義務,心裡一想起來就感到欣慰。他會見了一些他過去從未見過的佃戶,訪問了一些農舍,這些農舍雖然就在他的莊園上,但他一直不瞭解。這話是說給範妮聽的,而且收到良好效果。聽他說得這麼有分寸,真令人高興。他在這件事上表現得頗為得體。跟受壓迫的窮人做朋友啊!對範妮來說,再沒有什麼比這更可喜的了。她剛想向他投去讚賞的目光,卻突然給嚇回去了,因為克勞福德先生又赤裸裸地加了一句:希望不久能有一個助手,一個朋友,一個指導者,跟他共同實施埃弗靈厄姆的公益和慈善計劃,能有一個人把埃弗靈厄姆及其周圍的一切整治得更加宜人。

  範妮把臉轉向一邊,希望他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她願意承認,他的好品質也許比她過去想像的多。她開始感到,他最後有可能變好,但他對她一點不適合,而且永遠不適合,他不應該再打她的主意。

  克勞福德先生意識到,埃弗靈厄姆的事情談得夠多了,應該談點別的事情了,於是把話題轉到了曼斯菲爾德。這個話題選得再好不過了,幾乎剛一開口就把她的注意力和目光吸引了回來。對她來說,不管是聽別人講起曼斯菲爾德,還是自己講起曼斯菲爾德,還真讓她著迷。她和熟悉這個地方的人分別了這麼久,現在聽到他提起這個地方,覺得像是聽到了朋友的聲音。他讚美起了曼斯菲爾德的美麗景色和舒適生活,引起她連連讚歎;他誇獎那裡的人,說她姨父頭腦機靈,心地善良,說她姨媽性情比誰都和藹可親,真讓她滿懷高興,也跟著熱烈稱讚。

  克勞福德先生自己也非常眷戀曼斯菲爾德,他是這麼說的。他盼望將來把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那裡——始終住在那裡,或者住在附近一帶。他特別指望今年能在那裡度過一個非常快樂的夏天和秋天,他覺得會辦得到的,他相信會實現的,這個夏天和秋天會比去年夏天和秋天好得多。像去年一樣興致勃勃,一樣豐富多彩,一樣熱鬧——但是有些情況要比去年好到不可言傳的地步。

  「曼斯菲爾德,索瑟頓,桑頓萊西,」他接著說,「在這些大宅裡會玩得多麼開心啊!到了米迦勒節,也許還會加上第四個去處,在每個去處附近建一個狩獵小屋。埃德蒙·伯特倫曾熱情地建議我和他一起住到桑頓萊西,我有先見之明,覺得有兩個原因不能去:兩個充分的、絕妙的、無法抗拒的原因。」

  聽他這麼一說,范妮越發沉默不語了。可事過之後,她又後悔沒有鼓起勇氣表示自己明白其中的一個原因,鼓勵他再多講講他妹妹和埃德蒙的情況。她應該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但她畏畏縮縮地不敢提,不久就再也沒有機會提了。

  普萊斯先生和他的朋友把他們要看或者有工夫看的地方都看過了,其他人也準備一起動身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他處心積慮地找了個機會,跟範妮說了幾句悄悄話,說他來￿次茅斯唯一的目的就是看看她,他來住上一兩天就是為了她,僅僅為了她,他再也受不了長久的分離了。範妮感到遺憾,非常遺憾。然而,儘管他說了這話,還說了兩三件她認為不該說的事,她還是覺得自從分別以來他已有了很大長進。比起上次在曼斯菲爾德見到的時候,他變得文雅多了,對人懇切多了,也能體貼別人的心情。她從來沒有見到他這麼和藹可親——這麼近乎和藹可親。他對她父親的態度無可指摘,他對蘇珊的關注更有一種特別親切、特別得體的味道。他有了明顯的長進。她希望第二天快一點過去,希望他在這裡住一天就走。不過,事情並不像她原先預料的那麼糟糕,談起曼斯菲爾德來真是其樂融融啊!

  臨別之前,範妮還得為另一樁樂事感謝他,而且這還不是一樁區區小事。他父親請他賞光來和他們一起吃羊肉,範妮心裡剛感到一陣驚慌失措,他就聲稱他已有約在先,不能應邀前往了。他已約好當天和第二天要跟別人一起就餐。他在皇冠旅社遇到了幾個熟人,定要請他吃飯,他無法推辭。不過,他可以在第二天上午再來拜訪他們。他們就這樣分手了,範妮由於避免了這麼可怕的災難,心裡感到不勝欣慰!

  讓他來和她家裡人一起吃飯,把家裡的種種缺陷都暴露在他面前,這該有多麼可怕呀!麗貝卡做的那種飯菜,侍候進餐的那種態度,貝齊在飯桌上毫無規矩的那副吃相,看見什麼好吃的就往自己面前拉,這一切連範妮都看不慣,經常因此吃不好飯。她只不過因為天生知趣一點而看不慣,而他卻是在榮華富貴、講究吃喝中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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