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曼斯菲爾德莊園 | 上頁 下頁
八一


  兩人之間如此開始的親密關係對兩人都有很大的好處。她們一起坐在樓上,也就避開了許多家中的吵吵鬧鬧。範妮得到了安靜,蘇珊也懂得了不聲不響地做活的樂趣。她們的房裡沒有生火。不過,就連範妮對這種艱苦也習以為常,由於聯想到了東屋,她反倒覺得沒有什麼苦的。這間屋子與東屋只有在這一點上是相像的。兩者之間在大小、光線、家具和窗外景色方面,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她每次想起她在東屋的書籍、箱子和各種各樣舒適的用品,免不了唉聲歎氣。漸漸地,兩個姑娘都在樓上度過上午的大部分時間,起初只是做活、聊天,可是幾天後,範妮越來越想念剛才提到的那些書籍,在這種情緒的刺激下,忍不住又想找些書來看。她父親的這個家裡沒有書,但是人有了錢就會大手大腳,無所顧忌——她的一些錢就流到了一家流通圖書館。她成了一個訂閱者——為自己成為這樣一個人感到驚訝,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驚訝,她居然成了一個租書者,一個挑選圖書的人!而且由她選書來提高別人!可事實就是如此。蘇珊什麼都沒讀過,範妮想讓她分享一下她自己的首要樂趣,激勵她喜歡她自己所喜歡的傳記和詩歌。

  另外,她還希望通過讀書拋開她對曼斯菲爾德的一些回憶。如果她只是手指在忙,這些回憶勢必會縈繞於心。尤其在這個時候,她覺得讀書有助於轉移她的思想,不要胡思亂想地跟著埃德蒙去倫敦,因為從姨媽的上封信來看,她知道他去了那裡。她毫不懷疑會產生什麼結果。埃德蒙曾說過到時候會將情況寫信告訴她,現在這可怕的事情已經臨頭了。每天連郵差在左鄰右舍的敲門聲,都讓她感到驚恐——要是讀書能讓她把這件事哪怕只忘掉半個小時,對她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收穫。

  第三卷 第十章

  從估計埃德蒙已到倫敦的那天起,一個星期已經過去了,而範妮還沒聽到他的消息。他不來信可能有三個原因,她的心就在這三個原因之間猶疑不定,每個原因都曾被認為最有可能。不是他又推遲了起程的日期,就是他還沒有找到與克勞福德小姐單獨相會的機會——不然,就是他過於快樂,忘記了寫信。

  範妮離開曼斯菲爾德已經快四個星期了——她可是每天都在琢磨和算計來了多少天了。就在這時的一天早上,她和蘇珊照例準備上樓的時候,聽到了有人敲門。麗貝卡總是最喜歡給客人開門,聞聲便向門口跑去,於是兩位姐姐知道回避不了,只好停下來等著和客人見面。

  是個男人的聲音,範妮一聽這聲音便臉上失色。就在這時,克勞福德先生走進屋來。

  像她這樣有心眼的人,真到了節骨眼上,總會有辦法應對的。她原以為在這樣的關頭她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她卻發現自己居然能把他的名字說給媽媽聽,並且為了讓媽媽想起這個名字,還特意提醒說他是「威廉的朋友」。家裡人只知道他是威廉的朋友,這一點對她是一種安慰。不過,等介紹過了他,大家重新坐定之後,她又對他這次來訪的意圖感到驚恐萬分,覺得自己就要昏厥過去。

  他們的這位客人向她走來時,起初像往常一樣眉飛色舞,但是一見她驚恐萬狀地快撐不住了,便機靈而體貼地將目光移開,讓她從容地恢復常態。這時,他只和她母親寒喧,無論是對她講話還是聽她講話,都極其斯文,極其得體,同時又有幾分親熱——至少帶有幾分興致——那風度達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

  普萊斯太太也表現甚佳。看到兒子有這樣一位朋友非常激動,同時又希望在他面前行為得體,於是便說了不少感激的話,這是做母親的感激之情,毫無矯揉造作之感,聽了自然使人愜意。普萊斯先生出去了,她感到非常遺憾。範妮已有所恢復,她可不為父親不在家感到遺憾。本來就有很多情況令她局促不安,再讓對方看到她待在這樣一個家裡,她就越發感到羞恥。她盡可以責備自己的這個弱點,但再怎麼責備這弱點也消失不了。她感到羞恥,父親若在家裡,她尤其會為他感到羞恥。

  他們談起了威廉,這個話題是普萊斯太太百談不厭的。克勞福德先生熱烈地誇獎威廉,普萊斯太太聽得滿心歡喜。她覺得自己還從沒見過這麼討人喜歡的人。眼見這麼高貴、這麼可愛的一個人來到￿次茅斯,一不為拜訪海港司令;二不為拜會地方長官;三不為去島上觀光;四不為參觀海軍船塢,她不禁感到萬分驚奇。他來￿次茅斯跟她慣常想像的不一樣,既不是為了顯示高貴,也不是為了擺闊。他是頭一天深夜到達的,打算待上一兩天,眼下住在皇冠旅社。來了之後,只偶然碰到過一兩位相熟的海軍軍官,不過他來此也不是為了看他們。

  等他介紹完這些情況之後,可以設想,他會眼盯著範妮,把話說給她聽。範妮倒可以勉強忍受他的目光,聽他說他在離開倫敦的頭一天晚上,跟他妹妹在一起待了半個小時。他妹妹托他向她致以最真摯、最親切的問候,但卻來不及寫信。他從諾福克回到倫敦,在倫敦待了不到二十四小時便動身往這裡來,能和瑪麗相聚半個小時,覺得也挺幸運。她的埃德蒙表哥到了倫敦,據他瞭解已到了幾天了。他本人沒有見到他,不過聽說他挺好,他離開曼斯菲爾德時家裡人也都挺好。他還像前一天一樣,要去弗雷澤家吃飯。

  範妮鎮定自若地聽著,甚至聽到最後提到的情況時也很鎮定。不僅如此,對她那疲憊不堪的心靈來說,只要知道個結果,不管這結果如何,她似乎都可以松一口氣。她心裡在想:「那麼,到這時事情全都定下來了。」這當兒,她只是臉上微微一紅,並沒有流露出明顯的情緒。

  他們又談了談曼斯菲爾德,範妮對這個話題的興趣是極為明顯的。克勞福德開始向她暗示,最好早點出去散散步。「今天早上天氣真好。在這個季節,天氣經常時好時壞,早上要抓緊時間活動。」這樣的暗示沒有引起反應,他接著便明言直語地向普萊斯太太及其女兒們建議:要不失時機地到外面散散步。現在,他們達成了諒解。看來,普萊斯太太除了星期天,平常幾乎從不出門。她承認家裡孩子太多,沒有時間到外邊散步。「那您是否可以勸說您的女兒們趁著這良辰美景出去走走,並允許我陪伴著她們?」普萊斯太太不勝感激,滿口答應……我的女兒們常常關在家裡——￿次茅斯這地方太糟糕了——她們很少出門——我知道她們在城裡有些事情,很想去辦一辦。」其結果,說來真奇怪——既奇怪,又尷尬,又令人煩惱,不到十分鐘工夫,範妮不知怎麼就和蘇珊跟克勞福德先生一起向大街走去。

  過了不久,她真是苦上加苦,窘上加窘。原來,他們剛走到大街上,便碰上了她父親,他的外表並沒有因為是星期六而有所改觀。他停了下來,儘管樣子很不體面,範妮不得不把他介紹給克勞福德先生。她無疑明白克勞福德先生會對他產生什麼印象。他肯定會替他害臊,對他感到厭惡。他一定會很快放棄她,絲毫不再考慮這樁婚事。雖然她一直想治好他的相思病,但是這種治法幾乎和不治一樣糟糕。我相信,聯合王國沒有一位年輕小姐寧肯拒不忍受一個聰明、可愛的年輕人的不幸追求,而卻情願讓自己粗俗的至親把他嚇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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