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曼斯菲爾德莊園 | 上頁 下頁
五八


  在曼斯菲爾德的大宅裡,這個星期過得平平靜靜,但在牧師府上,情況卻大不相同。至少是兩家的兩位小姐,心情大不相同。讓范妮感到寧靜和欣慰的事情,卻使瑪麗感到厭煩和苦惱。這與性情習慣不同有一定關係——一個容易滿足,另一個遇事不能容忍。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境遇不同。在某些利害問題上,兩人恰好完全相反。範妮覺得,埃德蒙離家外出,就其動機和意向而言,的確令人感到欣慰。而瑪麗卻感到痛苦不堪。她每天、幾乎每小時都渴望與他相聚,一想到他這次外出的動機,她只會為之惱火。她哥哥走了,威廉·普萊斯也走了,他再偏要在這個星期外出,使他們這個原本生氣勃勃的小圈子徹底瓦解,他這次離去比什麼都更能提高他的身價。她心裡真不是滋味。現在就剩下他們可憐巴巴的三個人,被連續的雨雪困在家裡,無事可做,也沒有什麼新鮮事可企盼。雖然她恨埃德蒙固執己見,恨他無視她的意願(她由於憤恨不已,在舞廳裡可以說是和他不歡而散),可是等他離家之後,她又禁不住老是想念他,不停地琢磨他的好處和深情,又盼著能像先前那樣幾乎天天和他相聚。他沒有必要出去這麼久。她眼看就要離開曼斯菲爾德了,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外出——不該離家一個星期。接著她又責怪起自己來。在最後那次談話中,她不該出言那麼激烈。在講到牧師的時候,她恐怕用了一些激烈的——一些輕蔑的言詞,這是不應該的。這是沒有教養的表現——這是不對的。她對這些話感到由衷的悔恨。

  一個星期過去了,她的煩惱卻沒有完結。這一切已夠她心煩的了,可現在她還要煩上加煩。星期五又來到了,埃德蒙卻沒有回來,星期六也到了,埃德蒙依然沒有回來,星期天和他家裡聯繫了一下,得知他給家裡寫信說,他要推遲他的歸期,已答應在朋友那裡再住幾天!

  如果說她已經感到不耐煩,感到悔恨——如果說她已經為自己說的話感到後悔,擔心那些話會給他帶來過分強烈的刺激,那她現在的悔恨和擔心則增加了十倍。此外,她還得和一種她從來不曾體會過的討厭心情——嫉妒作鬥箏。他的朋友歐文有妹妹,他會覺得她們很迷人。不管怎麼說,在她按照原先計劃要去倫敦的時候,他卻待在外地,這總是有點不像話,讓她無法忍受。如果亨利真如他說的那樣走後三四天便回來,那她現在就該離開曼斯菲爾德了。她必須去找范妮,向她瞭解點情況。她不能再這樣一個人愁悶下去。她向莊園走去,只想再聽到一點消息,至少能聽到他的名字。一個星期以前,她會覺得路太難走,決不會跑這一趟的。

  頭半個小時白白地過去了,因為范妮和伯特倫夫人在一起,除非她和範妮單獨在一起,否則她什麼也休想聽到。不過,伯特倫夫人終於出去了——這時,克勞福德小姐迫不及待地開口了,以盡可能得體的口氣說道:「你埃德蒙表哥離家這麼久,你覺得怎麼樣?家裡只剩下你一個年輕人,我想你是最苦悶的。你一定在想念他。你沒料到他會逾期不歸吧?」

  「我說不準,」範妮支支吾吾地說。「是的——我沒有料到。」

  「也許他將來總也不能說什麼時候回就什麼時候回。年輕男人一般都是這樣。」

  「他以前只去過歐文先生家一次,那一次並沒有逾期不歸。」

  「這一次他發現那家人比以前討人喜歡了。他自己就是一個非常——非常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我不由得在擔心,我去倫敦之前再也見不到他了。現在看來肯定會是這樣的。我每天都在盼著亨利回來,他一回來,曼斯菲爾德就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攔住我不走了。說實話,我想再見他一次。不過,請你代我向他表示敬慕之意。是的——我想應該是敬慕。普萊斯小姐,我們的語言裡是否缺少一個適當的字眼,介於敬慕和——和愛慕之間,來表達我們友好相處的那種關係?我們相處了那麼久啊!不過,用個敬慕也許就夠了。他的信寫得長嗎?他是否詳細告訴了你們他在幹什麼?他是否要待在那裡過聖誕節?」

  「我只聽說了部分內容。信是寫給我姨父的。不過,我想寫得很短,我敢說只有寥寥幾行。我光聽說他的朋友非要讓他多住幾天,他也就答應了。是多住幾天還是多住些天,我不是很有把握。」

  「噢!要是寫給他父親的——我原以為是寫給伯特倫夫人或者你的。如果是寫給他父親的,自然話就不多了。誰會給托馬斯爵士在信裡寫那麼多閒話呢?他要是給你寫信,就會寫得很詳細。你就會瞭解到舞會、宴會的情況。他會把每件事、每個人都向你描述一番。歐文家有幾位小姐?」

  「有三位長大成人的。」

  「她們愛好音樂嗎?」

  「我不知道。從來沒有聽說過。」

  「你知道,」克勞福德小姐說,一邊裝出快活的、若無其事的樣子,「每個喜歡樂器的女士打聽別的女士時,首先問的就是這個問題。不過,你可不能犯傻去打聽年輕小姐——剛長大成人的三個姊妹。你不用打聽,就知道她們怎麼樣——個個都多才多藝,招人喜愛,有一個還很漂亮。每家都有一個美人,這是規律。兩個彈鋼琴,一個彈豎琴——個個都會唱——要是有人教的話,個個都會唱——要是沒人教的話,反倒唱得更好——如此這般吧。」

  「我一點也不瞭解歐文家的幾位小姐,」范妮平靜地說。

  「常言說,不知少操心。這話說得再好不過了。的確,對於你從沒見過的人,你怎麼會在意呢?唉,等你表哥回來,他會發現曼斯菲爾德異常安靜。愛說愛笑的人,你哥哥、我哥哥和我全走了。眼見行期臨近了,我一想到要和格蘭特太太分手,心裡就不是滋味。她不想讓我走。」

  範妮覺得自己不得不說幾句。「你走後肯定會有很多人想你,」她說。「大家會非常想念你。」

  克勞福德小姐轉眼望著她,像是想要多聽一聽,多看一看,接著笑道:「噢!是的,大家會想念我的,就像令人討厭的吵鬧聲一旦消失,也會讓人思念一樣,因為這讓人感到了巨大的反差。不過,我可不是在轉彎抹角討恭維,你也不要恭維我。要是真有人想我,那是看得出來的。誰想見我都能找到我。我不會住在什麼神秘莫測或遙不可及的地方。」

  範妮沒有心思說話,克勞福德小姐感到失望。她原以為對方深知她的魅力,會說一些合她心意的奉承話。她的心頭又罩上了陰影。

  「歐文家的幾位小姐,」過了不久她又說,「假如她們中的哪一位能在桑頓萊西找到歸屬,你覺得怎麼樣?更稀奇的事都發生過。我敢說她們盡力爭取。她們完全應該這麼做,因為對她們來說,這是一份很不錯的家業。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也不怪她們。人人都有義務儘量為自己謀利益。托馬斯爵士的公子算得上一個人物了,如今他已進入她們家那一行了。她們的父親是牧師,她們的哥哥是牧師,他們是牧師跟牧師湊到一起了。他成了她們的合法財產,他理所應當是屬￿她們的。你是不說,範妮——普萊斯小姐——你是明知不說。不過,請你說實話,這難道不是你意料中的事情嗎?」

  「不,」範妮果決地說,「我絲毫沒有料到。」

  「絲毫沒料到!」克勞福德小姐急忙嚷道。「我感到奇怪。不過我敢說,你瞭解得一清二楚——我一直以為你——也許你認為他壓根兒不想結婚——或者目前不想結婚。」

  「是的,我是這樣認為的,」範妮婉轉地說——既不希望自己判斷錯誤,也拿不准該不該承認自己的看法。

  她的夥伴目光犀利地盯著她,范妮馬上漲紅了臉,克勞福德小姐精神為之一振,只說了聲「他現在這樣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隨即轉變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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