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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昨天夜晚,我在德魯裡巷劇院的門廳裡碰見了約翰.米德爾頓爵士,他一認出我是誰(這是近兩個月來的第一次),就跟我說起話來。自我結婚以來,他一直不理睬我,對此我既不驚訝,也不怨恨。可是現在,他那麼溫厚誠實而又糊裡糊塗的一個人,懷著對我的滿腔憤怒,對你妹妹的深切關心,情不自禁地想把那些他覺得應該使我氣惱的事情告訴我,雖然他很可能不認為我真會十分氣惱。因此,他索性直接了當地告訴我:瑪麗安,達什伍德在克利夫蘭得了斑疹傷寒,生命垂危__那天早晨收到詹甯斯太太的一封信說,她危在旦夕——帕爾默夫婦都給嚇跑了,等等。我一聽大為震驚,沒法裝出無動於衷的樣子,即使感覺遲鈍的約翰爵士也察覺了這一點。

  他見我心裡難過,忍不住也心軟了。他消除了幾分敵意,臨別時差一點跟我握握手,並說看見我他想起了老早答應送我一隻小獵犬的事。我聽說你妹妹生命垂危——而且垂危中把我視為人間的最大惡棍,在最後時刻蔑視我,仇視我,我心裡是什麼滋味呀?因為我怎麼說得清有什麼可怕的陰謀不能移栽到我身上呢?有一個人准會把我描繪得無所不為。我感到很可怕!我很快打定主意,今天早晨八點就登上馬車。現在你全明白了。」

  埃麗諾沒有回答。她在沉思默想:一個才貌出眾的人,天生的好脾氣,坦率誠實,多情善感,誰想只因獨立得過早,染上了遊乎好閑、放蕩不羈、愛好奢侈的壞習氣,於是對他的心靈、性情和幸福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損害。世態人情使他變得奢侈虛榮;而奢侈虛榮又使他變得冷漠自私。為了達到追求虛榮的可恥目的,他不惜損人利己,結果捲入了一場真正的愛情,但是對奢侈的追求,或者至少是由此而引起的拮据,又要求他犧牲這真正的愛情。每一種錯誤傾向不僅導致他棄善從惡,而且使他受到懲罰。

  先前,他不顧道義,不顧情感,不顧一切利害關係,從表面上割斷了這股愛情。可是現在,這種愛情再也得不到了,卻又支配了他的全部思緒。再說那門婚事,他為此曾無所顧忌地讓她妹妹吃盡了苦頭,如今可能證明是他自己不幸的源泉,而且是更加不可挽回的不幸的源泉。埃麗諾如此這般地沉思了幾分鐘,驀地被威洛比打斷了。原來,他剛從至少是同樣痛苦的沉思中驚醒過來,忽地站起身準備走,順口說道:

  「呆在這裡沒有用,我該走啦。」

  「你回城嗎?」

  「不,去庫姆大廈。我去那兒有事,過一兩天再從那兒回城。再見。」

  威洛比伸出手。埃麗諾不好不把手伸給他。威洛比親熱地一把握住了。

  「你確實有點改變了對我的看法?」他說著鬆開她的手,一面靠在壁爐架上,仿佛忘記了他要走。

  埃麗諾對他說,她確實有點改變了對他的看法。她還說原諒他,同情他,祝他幸運一—甚至對他的幸福表示關心——並對他在行動上如何最有效地促進自己的幸福,提出了忠告。威洛比的回答卻並不十分令人鼓舞。

  「說到這點,」他說,「我一定盡力勉勉強強地過下去。家庭幸福是不可能的。不過,加果我能想到你和你妹妹在關心我的命運和行動,這就會成為一一這會讓我有所戒備——至少,這會成為生活的動力。當然,我永遠失去了瑪麗安。假如我有幸可以再次自由——」

  埃麗諾一聲斥責,打斷了他的話頭。

  「好吧,」威洛比答道,「再見。我要走了,提心吊膽的就怕一件事。」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怕你妹妹結婚。」

  「你完全錯了。你現在更休想得到她啦。」

  「但是她會讓別人獲得的。假若那人偏偏就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他——不過,我不想呆在這裡,讓你看出我傷害得最深的人,倒是我最不能原諒的人,從而讓你一點也不同情我,可憐我。再見,上帝保佑你!」

  說著,他幾乎是從房裡跑著出去的。

  第九章

  威洛比走後好久.甚至他的馬車聲消失後好久,埃麗諾一直思緒紛亂,各種想法雖然迥然不同,但結果都使她感到異常哀傷,竟連她妹妹都被置之腦後了。

  威洛比一—就是半小時前還被她深惡痛絕地視為卑鄙小人的那個威洛比,他儘管有千錯萬錯,但是這些過錯已經給他造成了百般痛苦,這就多少激起了她的一點側隱之心。一想到他與她們家現在已經一刀兩斷,她不由感到一陣惋惜和懊悔。她很快認識到,她的惋惜與懊悔正遂了他的心願,而與他的德行並不相稱。她覺得有些情況按理說是無關緊要的,卻進一步左右了她的看法。這其中有他那異常迷人的姿容一—他那坦率,多情、活潑的神態,其實具備這些特點並算不上什麼美德.還有他對瑪麗安仍然一往情深,其實沉迷於這種深情並不能算是無辜的.但是,遠在她感到他的感染力開始削弱之前,她倒覺得情況確是如此。

  最後,埃麗諾回到睡夢中的瑪麗安身邊,發現她正在蘇醒,甜甜地睡了一大覺之後.精神回復到她所期望的程度。埃麗諾不由得思緒萬千。過去,現在,將來一—或威洛比的來訪,瑪麗安的安康,母親的即將到達,這一切使她情緒激動,絲毫看不出任何疲勞的跡象。她唯一擔心的是不要在妹妹面前不自覺地露了實情。然而,好在擔心的時間不長,因為威洛比走後不到半個鐘頭,她又聽見一輛馬車的聲音,便再次奔下樓去。為了不使母親多忍受一瞬間的憂慮不安,她立即跑進門廳。別來到外門口,恰好迎上母親,把她攙了進來。

  達什伍德太太方才快進屋的時候,提心吊膽地幾乎認定瑪麗安已經不在人世了。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無法詢問瑪麗安的情況,甚至也無法問候埃麗諾,但是,埃麗諾既不等母親詢問,也不等她問候,當即報告了令人欣慰的喜訊。母親聽了像往常一樣激動不已,剛才還被嚇壞了,轉眼便欣喜至汲,她由女兒及其朋友攙著,走進客廳。她流著喜悅的淚水,雖然仍舊說不出話來,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擁抱埃麗諾。同時,不時地轉過身來去握布蘭登上校的手,那神氣好像既表示她的感激之情,又深信他也在分享當時的巨大喜悅。不外上校的確在分享著這番喜悅,只是表現得比她還要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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