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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仙人掌叢林中的島嶼(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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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在哪兒呢?」我追上他,站在綠色的屏障中,困惑地問道。站在這裡只能看見咫尺之內的東西。只見他停下來,盯著腳下的土地,用鼻子朝下點了點。那是鬆軟的黑色沃土。其他人也都紛紛擠過來,想扒開前面的蘆葦,好看見湖水。凱塔諾猶豫著俯身下去,只見有一個來這裡喝水的動物們留下的黝黑的隧道,他鑽了進去。隧道的盡頭是茂盛的蘆葦形成的一個像洞穴一樣的地方。那個洞穴大極了,如果我們都彎下腰,足可以全部鑽進去。這裡的地面非常像沼澤地。長滿綠苔的石頭摸上去涼涼的,石頭的中間有一個淺淺的水窪,還沒有一個洗臉盆大,上面覆蓋著厚厚的苔蘚。我正要坐下去,想涼快一下,卻突然疑惑起來,於是便止住自己,沒有碰那一汪水。 「湖在哪兒呢?」我問道。 「就在那裡。」凱塔諾指著我剛才差一點要坐下去的地方說道。 大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想像中的湖水像幻影一樣消失了,我們都突然感到極度的乾渴。大家小心翼翼地把我們腳底下那個小水窪表面一層綠色的東西撈出去,併攏五指過濾了一點點水,只夠讓大家潤一潤冒煙的嗓子,然後把剩下的水抹在幹燙的身上,又把雙腳吧唧吧唧地踩到泥中,想把那塊濕地裡的最後一滴水擠出來。 儘管如此,這個陰涼的綠色巢穴令人感到出奇地清涼愜意,生活也立刻顯得美妙而富有魅力了。巨大的差異才能給人帶來巨大的快慰。經歷了艱難的長途跋涉之後,一點爛泥和陰涼竟會讓我們感覺比駕車出行後喝一瓶香檳酒還痛快。一點點陽光透過我們頭上的蘆葦頂照了進來。那幾個印第安人斜睨著眼睛看了看,他們在盤算回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於是有兩個人拿著他們的大刀爬了出去,選了幾根最長的蘆葦,把它們齊根砍斷。我們其餘幾個都抓緊時間躺下打個盹兒。 我們從這次長途跋涉中確實學習到了不少東西。和許多科學家一樣,我曾經認為斯裡印第安人能造蘆葦船,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我們一直以為他們造蘆葦船是因為在索諾蘭沙漠中很難找到木材,而海岸邊肯定生長著茂盛的蘆葦。然而眼下的事實卻大相徑庭。斯裡印第安人用蘆葦造船並非因為蘆葦易得。相反,他們曾經艱難跋涉到深山裡,找到這涓涓淡水,在此處種植蘆葦,以提供造船的原料。如果造蘆葦船不是他們的祖先從外面學來,或者是從外來的航海人那裡學來,他們絕不可能跑到這個池塘邊來採集蘆葦,造什麼蘆葦船的。他們肯定會用結實的鐵樹枝杈制造船架,再給它蒙上獸皮。製造小筏子,海豹皮就非常理想,而鯊魚島南岸的岩石上到處都是海豹。斯裡印第安人肯定是從外來人那裡學會了製造蘆葦船,那些人的家鄉一定盛產蘆葦。可他們會是什麼人呢? 很快我們就動身往山下走了,四個印第安人走在前邊,每人肩上都扛著一大捆蘆葦,其餘的人拿著攝影機的三腳架和其他器材,緊隨其後。在下山途中,我看見那幾個印第安人東丟一根蘆葦,西丟一根蘆葦。來到平原地帶時,他們開始四下散開,很快我們倒成了先頭部隊,他們落在後邊了。為了在日落之前不走冤枉路,我們尋找著來時留下的腳印,沿著那些腳印彎彎曲曲地行進著,印第安人堅持由他們斷後。畢竟他們的擔子最重,儘管一路走下山來,蘆葦已經丟了不少了。 我們回到那條小船的時候,夕陽剛剛西下。我們知道天黑以後可以看到本泰契加的營火,於是就耐心地等著這四個印第安人。只見他們一個接一個,默不作聲地出現在海灘上了,最後一個是楮出。他忸怩地笑著,肩上扛著三根蘆葦,一點不誇張,就是三根。其餘三個人則兩手空空。 「太忙了,太忙了。」其中一人用西班牙語咕嚕著,第二個人表示贊同,邊說還邊用辮子抹著臉上的汗水,楮出小心翼翼地把那三根蘆葦擺在船上,而凱塔諾早就上船了。 我的三位墨西哥朋友對這種結果倍感失望,並且直言不諱地表明他們的想法。一整天的艱難跋涉,在島上沒吃沒喝,結果只弄到三根蘆葦!剛來的時候我們還期待能在大陸的岸邊找到蘆葦呢。不過我自己的失望中卻也有幾分滿足。的確,三根蘆葦造不成船,但是它們卻告訴了我一個更為重要的事實:索諾蘭沙漠不是蘆葦船的故鄉。 回到村子裡,楮出剛把那三根蘆葦扔到茅屋的牆邊,村裡的老人們就大聲數落起他們來了。一個彎腰駝背,老邁得近似古文物的老太婆顯得格外惱怒,她吵鬧了好一陣,才佝僂著腰,顫顫巍巍地回到自己的棚屋,一路還不停地嚷嚷著。沒過一會兒,又看見一個滿臉皺紋的印第安老人,他是很不情願地被妻子硬拽出棚屋的。他幾乎完全失明了,戴著一副藍色的眼鏡。當他直起腰來的時候,我們發現他是一個身材出奇標緻的男子,高大強健的體形帶著與眾不同的氣質。斯裡印第安人和墨西哥所有其他印第安部族的人不同。最先見到他們的西班牙人就把鯊魚島上的土著居民描述成巨人。那老人步履蹣跚地跟著他的妻子繞到屋後。我們也跟了過去。在屋後的垃圾堆上竟然有一條蘆葦船。蘆葦很細,有點像竹子,顏色發灰,因年代久遠已經變脆,繩子也有些腐朽了,但那確實是一條形狀完好的蘆葦船。我們幫著老人把這船拽到棚屋的門前。滿臉皺紋的主人是要向我們證明:正經的斯裡印第安人是能夠製造「阿斯卡姆」的。 原來,這位高大老邁的男人曾經是本部落的頭領。第二天天剛亮,老人拿出一捆自製的繩索和一根匕首大小的木針。因為常年使用,那木針已經變得非常光滑。老人雖然看不見,但還是摸索著用那根大針修補那條發脆的蘆葦船,把鬆散的船頭勒緊,讓它翹起來,重現昔日那優美的線條。我們的運氣總算不錯,那個垃圾堆送給我們的正是我們要找的東西。 蘆葦船下水了。這是斯裡印第安人的最後一條蘆葦船,說不定也是全墨西哥的最後一條。凱塔諾和他的兒子飛身躍上蘆葦船。他們在一副古老的船槳後邊坐好,還帶著一根線條流暢的木制魚叉。搖槳划船這事他們還做得來。很快,又窄又長的蘆葦船載著那幾個拖著黑辮子的褐色背影消失在波濤之間了。回來的時候他們帶了一隻巨大的海龜,那傢伙躺在蘆葦船板上,四肢不停地舞動著。幹朽的蘆葦船吸進了大量的水,但還是穩穩地漂浮在水面上。 這裡是墨西哥。斯裡印第安部族的祖先們是從哪裡學會這種造船技術的呢?一定是從毗鄰的部族那裡。四面八方都曾經有人使用蘆葦船,從南邊的印加帝國,到北邊的加利福尼亞,包括墨西哥的內陸湖也使用蘆葦船。直到上個世紀初,法國畫家L·喬利斯還作過一張畫,描述三個印第安人沿著舊金山港附近林木蔥蔥的海岸,搖槳劃動蘆葦船的情景。根據著名的瑪雅文化作家埃利克·湯普森的記載,在墨西哥本土至少八個州的湖面上出現過類似秘魯風格的蘆葦船。 凱塔諾把那只還在掙扎的獵物送進海龜棚裡去了,而那條斯裡人的最後的「阿斯卡姆」卻被無聲無息地,永遠地丟在了屋後的垃圾堆裡,此情此景讓我不勝感慨。蘆葦船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裡,它的故事還未曾開篇,就已經到了最後一章,而且畫上了句號。美洲中部蘆葦船的歷史已經被永遠地遺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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