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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穴居人(2)


  要抓住螃蟹比較容易,因為它躲在甲殼裡,自以為很安全。它往往像顆會移動的石頭,停在某個地點,揮舞著觸鬚,把螯高舉得像帶了拳擊手套;眼珠子動來動去向四方掃瞄,好像電動玩具。一旦被人抓到,它會試圖鉗住敵人,直到被放回石頭上,才像機器人一般走開。

  這些特殊生物因為種類不同,各有生存、繁殖,甚至維持數量的方式。如果某一物種的數量劇烈增加,其生物機器就會停止運作,以免干擾到其他物種。裡芙以前學過社會經濟學,令她感到驚訝的是,一條普通的魚可以產下相當於十萬個嬰兒的魚卵,但只有兩個可以存活下來,再繁衍下一代。為何九萬九千九百九十八的分配率被消滅之後,鯊魚、塘鵝和其他掠奪者,會知道該是停止捕捉更多獵物的時候呢?

  雖然沒有答案,但我們彼此都明白,攻擊與防禦之間,能夠產生這種複雜的平衡。盾牌與堅實的盔甲組合在一起,再用絞鏈接在四肢上,同時就有釘子和尖刺可以防衛,這是一些快速奔逃或尋找偽裝的生物最常見且相當高明的裝置。匕首與矛、鋸子與鉤子、舌頭與鉗子、羅網與陷阱、吸盤、電擊設備與破壞性化學物質,在海洋世界中都與生俱來,形成了數不清的防禦配備。被大自然創造出來的永恆精密的生物時鐘,可以確保生態成熟存活,並維持平衡。

  §洞穴生活

  塔哈歐瓦有自己特有的生態世界,特別是夜間。在孤寂而空蕩的時刻,我們身後光禿禿的岩壁、空曠的海洋與滿天星斗的穹蒼,相互交會。即使是鳥兒也沉睡了。第一天夜幕低垂時,我們佇立著凝望星空下的海洋,對周遭新景物自我介紹,接著才爬進岩石窩裡。這裡沒有曾經有人居住過的痕跡,我們是新房客。我們只帶著一頂帳篷——到達歐摩亞的第一天晚上,在椰子樹下使用過的那一頂,還有兩床氊子、一把大彎刀與兩個椰子葉編成的籃子,裡面裝滿了水果和烤好的塊根。睡在戶外,帳篷有被落石擊中的危險,就像被掉下來的椰子擊中一樣,而岩穴則有可以支撐一切的屋頂。沒有蟲子能吞食這些岩壁,也沒有野豬能搖動岩壁。

  洞穴的地面上,覆滿一大堆光滑如雞蛋的卵石。我把最大的一顆推到洞穴前方,當作防堵海水的屏障,然後移開小的卵石,以便清理出一塊空地睡覺。卵石的下方是一片白沙。當我推著一塊大石頭,打算從外側加固我們的堡壘時,一條巨大而發亮的海鰻,在某處憤怒地扭動身體,像一條肥胖而青黑的斑紋蛇。最後它打定主意,從我的雙腳之間滑走,鑽進珊瑚礁的水塘。

  我從前不知道這種長相難看的海中生物,會遊上陸地。當然,在漲潮的時刻,水一定會沖刷我們的洞穴入口。我們的碉堡外,較低處的卵石被海水浸得發亮,海水也滲入更深的窪地。儘管如此,那條鰻魚卻能扭動身體,翻過完全乾燥的石頭,爬向海面,就像一條粗短的大蟒蛇。

  我們已經知道,這種長得像蛇的生物,比鯊魚還可怕。我們和原住民一起釣魚時,曾經看過人們把鯊魚拉到獨木舟的船緣,然後用沉重的木棍打牠們的頭。可是,如果魚鉤是被長著一對魔眼的海鰻吞食,當它們被拉上來時,會張著嘴露出錐子般的牙齒;人們會激動大叫,但不會拉它上船,而是先用三叉戟不斷戳它的頭。鰻魚有細而尖銳的牙齒,被咬到了會中毒。島上的朋友說,大鰻可以把人的手臂咬下來,它們的身體經常比人腿還粗。有一回在歐摩亞,我在水下的洞穴注視一具巨大石像的雙眼,那雙眼睛像蛇一般,在水中搖晃的前半身,則有我的腿那麼粗。一些島民堅稱,我看到的是一條肥大得像椰子樹幹的鰻魚。無疑,他們一定認為那是大型品種的鰻魚,其實,那有可能是一條真正的海蛇。

  我繼續堆著石頭,更加小心翼翼。可能還有別的鰻魚躲在石頭下。在夜空下昏暗的光線裡,我們已完全適應我們的新住所。裡芙盡可能搜集足夠的乾草,覆蓋在洞穴的地面。我們爬上床鑽進氊子裡,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珊瑚礁反射的陽光叫醒我們。

  我昏沉沉地起床,環顧四周,只有岩石和海水。裡芙早已清醒,把頭枕在手臂上,注視著下方的海洋。從她的表情看不出她心裡在想什麼。她現在已經能接受各種打擊,永遠也不會抱怨。她從來不會將這一切歸咎於我的瘋狂點子,或是埋怨為何她會碰到這些事。她也從來不會說想回家。法圖希瓦島曾經就是她的家。不論我們在哪裡生起營火,她都能適應各種環境。

  至於我自己,我並不太清楚我要什麼。我曾經遭受過打擊挫折——其實也不算是,現在雖然是難民,其實也和在珊瑚礁上空滑行的軍艦鳥一樣自由。我們來此是為了與自然更親近,我們比以往更傾羨大自然,只不過有些事並沒有如我們所預期的那樣。

  我們曾經試圖住在叢林深處,在開闊的山丘上,以及海邊的椰林下。我們在每個地點都居住過一段時間,但是,有些事總是像輪子上的缺口,讓一切變得不完美。而現在,我們重新開始,成為海灘上的洞穴住民。我們像被擠在高懸岩壁的腳趾之間,站在大海的舌尖上。清新的水從岩壁表面滴落下來,我們從樹木和灌木叢,或在礁石的鹹水池裡,可以取得充足的食物。然而,這裡並非我們當初收拾行囊展開長途旅行、夢想回歸自然的理想所在。

  我爬出洞外,在陽光下暖身。多麼浩瀚的海洋!這裡只有一條狹長的土地可以任由我們處置。我抬頭向上望,希望山羊和鳥兒小心腳步,否則被風化侵蝕的岩石可能會掉下來打到我們。

  這裡不是保命的地方,也不是養家活口的所在。裡芙隨時都可能懷孕,這全由大自然來決定。但她撫慰席倫的樣子,已經顯露出天生的母性本能了。

  裡芙和我再度努力組織新生活時,並沒有交換太多意見。關於在塔哈歐瓦海灘的未來,我們也沒有太多討論。我們需要重新籌辦的事其實很少,首先,我們必須做個有遮掩的火爐,然後在岩壁下方,把漂流木拖進洞裡,這樣才能讓爐火持續不斷。我們不需要餐桌、床和板凳,因為我們仍保有原來的椰子殼碗、竹制湯匙和大酒杯。我們不需要門來防止野豬和蚊子侵入。如果雨水從海面打過來,我們可以把防水帳篷掛在洞口。

  我試圖爬上最矮的椰子樹,但是它實在太高了。幸好在提歐帝到來之前,掉到地上的堅果就可以讓我們滿足。二流的登山者在這裡很容易跌斷骨頭,也沒有「taoa」可以替他治療骨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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