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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黎明時分大逃亡(3)


  §不速之客

  然而,在小島的另一岸,人們開始懷疑,維歐和他的同伴為何沒有回來。幾個禮拜過去了,愈來愈多人潮從歐摩亞翻過山嶺,來到這個河谷。這些客人中,包括了一些最會惹麻煩的傢伙。他們全都接受了老泰的邀請,住進他的木屋。老泰則一個人在房裡拼老命地張羅。最後一批客人根本就不用找食物,反而利用我們提供的橘子,釀造一種啤酒。他們整日沿著老泰的牆邊蹲坐,或是伸展四肢躺下來打瞌睡。在等待啤酒發酵的同時,他們也等著老泰和姆姆張羅食物。歐洲人抵達之初,玻裡尼西亞人根本沒聽過含酒精的飲料。亞洲人釀椰子酒和嚼檳榔葉配萊姆的風俗,從來就沒有傳到原始的玻裡尼西亞地區。印度尼西亞人喝椰子酒、嚼檳榔葉的風俗,已經遠遠傳到太平洋中,例如美拉尼西亞群島。但是,東西太平洋之間有特定的文化傳遞路線,東太平洋地區的玻裡尼西亞就像美洲的原住民,都是不碰酒精的,雖然他們同樣有讓人好奇的飲酒風俗。從墨西哥到秘魯、智利的原住民部落和國家,都會製造一種儀式用酒,稱為「kasawa」、「chichi」或「kawau」,在玻裡尼西亞則叫「kawa」(卡瓦)。從美洲到玻裡尼西亞地區,這種酒都由婦女製作。她們咀嚼一種當地人稱為pipermethysticum的塊根,然後把咀嚼過的糊狀物吐到一碗溫水裡,成功發酵之後再把纖維質篩掉。這種經唾液發酵過的東西不含酒精,但是對飲用者有鎮定的效果。在古秘魯,這種酒在當地文化中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人們只有在祭典儀式及追懷神聖先人榮耀時才飲用。

  對我們來說,不幸的是,這些新到的客人製造的酒,並不是可以讓他們平靜、昏睡的卡瓦酒。他們在等待橘子酒發酵,以便舉行真正摩登的狂歡會。

  我們在河的另一岸憂心忡忡,喝醉的玻裡尼西亞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們經常完全失控。幾十年前,當這些島民開始嗜酒之後,有些人就變成恐怖的屠夫,甚至會啃別人的頭。

  接著,飲酒狂歡從原來擁擠的院子轉移到河的這一岸。老泰還在廚房裡拼命張羅,但後來就被拉去參加宴會。他被迫喝掉剩下的酒,孩子們也被強迫喝酒,直到醉倒為止,連小姆姆也醉了。有個名叫拿破崙的混血大個子島民,很快就比別人瘋狂,不論何時只要喝點酒,就會完全走樣。此時,他正在調戲一位跟著大家翻山而來的寡婦哈克瓦。皮耶離開之前,正巧她的丈夫去世,於是皮耶適時接濟她。然而她很快就回到婚姻市場待價而沽——她在右耳後方插了一朵花。

  那天晚上,好幾個酒醉的訪客試圖爬上我們的梯子,被我們推了下去。河岸傳來的噪音吵得讓人受不了。如果這班人繼續如此,我們就不要再留下來了。

  這群來自歐摩亞的人似乎沒有回家的意思,第二天早上,還沒有醉死的人蹣跚走進樹林裡尋找更多橘子,準備釀制另一批酒。讓我們感到驚慌的是,泰特瓦無精打采地來到我們的小屋,用微弱而懷有敵意的聲音,在梯子底下呼喚我。

  他紅著眼,一臉暈眩,見我走下來只說了一句:「Etoutemonieu-atevasodiso。」

  他必須重複兩次,我才聽得懂他的意思——十七塊半法郎!當初艾歐恩和他的朋友幫我們蓋竹屋時,曾要求我們比照大溪地貨幣,每天支付租金。顯然,拿破崙和他的朋友已經告訴老泰,要他向我們索取每天的薪水。

  我大為意外地回答他:「老泰,但是你沒地方花錢啊!」

  老泰聽不清楚我說的話,只是轉過頭去,搖搖擺擺過河,嘴裡不住地喃喃說著:「Etoutemonieuatevasodiso。」

  裡芙當然有充分的理由擔心。對我來說,我已經不再想著泰特瓦最早的祖先打哪兒來。我心裡沒有別的念頭,只是想著還能到哪裡去。我們已經無法待在這裡了!

  §離開歐維亞

  幾天之後,我坐在高腳屋的梯子上,望著遼闊的海面。當我凝視著老泰的家時,只看到一些人靠著牆壁或睡或坐,等待下一次狂歡。一群婦女裸身坐在河裡,讓河水漫過肩膀。接著,我注意到遠方的海面上,有一支漂亮的煙囪正在冒煙。那是一艘郵輪!是我們在法圖希瓦島看到的第一艘郵輪。

  我一直無法體會海難者的心情:坐在岸上望著海平面,搜尋任何一艘能援救自己的船,如果運氣夠好,就可以不必繼續在美麗的海島上過著魯濱遜漂流記般的生活。而我現在就有同樣的想法。我滿嘴鬍鬚,一頭長髮,坐在我們位於椰林之間的魯濱遜式住宅的樓梯上,目光隨著海平面上的煙囪移動,希望可以被接上船。不久,那桅杆緩緩從海平面上出現,接著是整支煙囪,然後是整艘船。

  一艘郵輪正在接近這個島。

  裡芙此時正在我身邊。那艘船斜斜駛向法圖希瓦島,在黑色的甲板上,有來自和我們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們肯定正站在船舷邊,看著這個壯觀又美麗的南太平洋島嶼,就像當初我們從大溪地搭乘大船前來的時候——那似乎已是一個世紀以前的事了。

  無疑地,他們現在正透過望遠鏡,看著我們緊鄰海灘的高腳屋。他們一定以為那是原住民的屋子。郵輪一直在外海緩慢航行,可能是要前往大溪地。

  接著,我們又孤單地被眾人拋棄。沒有人能夠讓我們信任。

  第二天,一名年輕人從歐維亞出發,想要翻過山回去。我們請他帶一封信給派奇奇,但是被他拒絕了。雖然我們想為這項服務付錢,但他還是不願意。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裡芙因一條腿被叮咬得疼痛難耐而醒來。她按著傷口,告訴我床上都是蟲。我立刻明白發生什麼事:她不是被一群小蟲叮咬,而是被一種有毒的大蜈蚣咬傷。

  在這月光昏暗的夜裡,我們無法在床上的椰子葉中找到入侵者。

  那一整夜,河對岸的喧鬧聲也使我們毫無睡意。拿破崙高聲尖叫,對著其他人大吼。我們把檸檬汁擠在被蜈蚣鉗子般的嘴咬出來的雙孔小傷口上,不但緩和了傷口的疼痛,也有治療的效果。第二天,裡芙的腳只有一點點僵硬感。當第一道陽光穿透柴牆,我們便起床檢查床上每一片葉子。接著,我們發現一種黃色蜈蚣在我們腳邊滾動,就像一條小蛇。我用彎刀把它的頭砍了下來,然後繼續搜尋,殺死了另一隻。但是,另一隻更大的蜈蚣卻扭動著身體,鑽進地板的縫隙,掉到地板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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