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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經地獄進入遺忘之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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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歐維亞,另一岸已無人居住。因為所有部落都已滅亡,所有河谷都空無一人……除了一位還住在歐維亞的老人,他叫泰特瓦,和養女孤寂地住在一起。維歐見過那位老人。泰特瓦曾經是四個部落的酋長,但是族人和十二名妻妾都已經過世,只有他倖存至今。他在歐摩亞的親戚把一個叫塔希雅·姆姆的小女孩送給他做伴。 提歐帝解釋:「泰特瓦是過去那個時代唯一還活著的人。」維歐點頭同意。老人是祖先輩的人物,是吃過人肉的原住民中至今尚存者。 我們都知道,五十年前,這裡還有食人的風俗。一八七九年,一名瑞典籍木匠曾在希瓦瓦被吃掉。這個島最後一次的食人記錄是一八八七年,在波茂河谷的一項儀式中執行。泰特瓦已經是老人,他的河谷也被遠遠隔離在這個島的另一側。然而,即使是過去的食人族,孤單時也期待有人做伴。從各種角度考慮,另一岸沒有別的河谷可以選擇,歐維亞是我們唯一可以到達的河谷。沒有人能從那裡再走到其他地方,因為所有的河谷都被難以翻越的懸崖隔絕。 維歐告訴我們,這個島的另一岸比較乾燥。雲層會在陶奧烏何山脈聚集,下雨前會先飄到我們這邊。此外,蚊子也比較少。 提歐帝和派奇奇機靈的兒子帕荷,自願隨我們翻越那座山脈。但是維歐不願意去。他是我們的朋友中唯一知道路的人。而且即使拿我們從希瓦瓦帶回的東西當禮物,也無法誘惑他。他沒有告訴我們任何理由。 帕荷突然出現在我們廢棄的竹屋前。他說,如果我們送他從希瓦瓦帶回的禮物,他會拿去和另一個人分享,那個人知道翻越山脈的路。他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其實,我們也沒有必要知道他的名字。 天黑之後,我們跟著帕荷,帶著所有財產下山,來到派奇奇的木屋,睡在地板上——一張露兜樹皮編成的席子上。 §尋找新世界 當派奇奇叫我們起床時,天空還是一片漆黑,太陽並沒有升起的跡象。村子還在沉睡中,我們只聽到海浪規律的低沉吼聲。朋友已經把我們的行李裝上馬背。 提歐帝警告我們,別讓人知道我們要搬去哪裡。他誰都不相信。我們小聲向派奇奇和他熱情的家人道別,然後跟著提歐帝和帕荷走。兩匹馱馬緊跟在我們後頭,我們悄悄走到海邊。幾隻狗懶洋洋地吠出聲,我們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我們從前往高原的那條熟悉的小徑出發。我們在那裡碰到了第三位同伴,我們曾見過這個年輕人,但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等到我們的馬走過去之後,才跟在我們的行列後方。 那天早晨,太陽沒有升上來,雲層由黑轉灰。我們繞著彎曲的小徑,穿過熟悉的中央高原上的峽谷與丘陵,能見度才慢慢轉好。一到達那裡,我們的嚮導終於走到隊伍前頭,然後幾番猶疑,找到由主要道路岔出去的一條茂密小徑,領著我們朝最高的山峰向東而去。我們依循的這條路線,地面經常潮濕鬆軟,難以行走。有一陣子我們穿過一座山林,倒下的樹木不時阻擋前方的通路。下午,我們碰到一處竹林,像堡壘般擋住通道。竹莖有粗有細,有黃有綠,有時交叉混雜在一起,一旦被砍倒,像刀刃的邊緣就如同刺刀般頂著我們。 提歐帝砍倒一根粗壯的竹子時,被滑下來的竹竿刺中手掌,傷得不輕。裡芙坐下來照顧他流血的傷口,用葉子和粗樹皮做成繃帶為他包紮。她看了一下他的右腳踝,十分震驚,然而她沒有停止包紮,只是用眼睛偷偷暗示我。我也看到了——提歐帝雖然穿長褲,但一隻褲腳卻是撕開的,以便讓腫大的腿和腳踝有充裕的空間。他右腿的象皮病症狀已經開始擴大,而他一直想要遮掩。我們站起來,繼續跟在這位樂天派的教堂執事身後向東走,為這悲慘的發現感到不安,也因此更加瞭解,遠離那一群會造成感染的蚊蟲,是多重要的事。 東風猛力吹著,我們抵達一處筆直陡峭的懸崖,下方的深淵是另一個地底世界:歐維亞。馬兒幾乎沒有立足之地了,於是我們把它們拴在樹幹上原地放牧,我們自己則靠著雙腳前進。我們砍斷馬兒拖曳的杆子,把行李背到肩上,開始向上攀爬。岩壁幾乎是垂直的,但古人已經在左側刻了一道狹窄的棧道,我們只有踩在上面才能站穩腳跟。有一部分老舊的棧道因為腐蝕和鬆動已經壞了,不過嚮導早有準備,預先帶了一支堅固的竿子架在懸空的地方。 我們彼此都坦承十分害怕,但卻別無選擇。帆船已經離開,我們被送上岸,來到這個沒有足夠食物的高原,而我們在歐摩亞的家,已經被甲蟲和蚊子佔領。情勢很明白,我們必須克服嚴重的暈眩,以離開這個懸崖。我們開始向下爬。 下山之前,我們的另外三位同伴,因為即將見到吃過人肉的族人而興奮。吃人肉對他們多神教的祖先來說是最可怕的罪行,但是他們似乎有共識:吃了不潔之人才有罪,因為會接收被吃者血液中的邪惡。當時所有的人都是多神教徒,而且也都不潔,而人們認為,如果有像基督那樣聖潔的人,吃掉他就不會被玷污。提歐帝這位新教的教堂執事因而有段艱難的日子,他曾經說服其他兩人(甚至包括派奇奇的兒子),教堂裡的耶穌像所以憔悴,只是一種象徵,是神愛世人的一種表達方式。 我們來到深邃漆黑的河谷,垂直陡峭的深淵從三個方向包圍著我們,我們沿著湍急的河流,穿過一處雜亂的木槿花叢。地面被更多混亂的卵石覆蓋,我們必須在沒有小徑可依循的情況下,儘快前進。途中,整條河流突然消失到地底下。隨著我們的前進,地面的石頭逐漸比土壤還多。河流突然又在河口附近出現,從岩石之間冒了出來。我們沿著在卵石之間湧動的河流,朝海邊前進。 帕荷沿河跑到最前面。遠處低沉的獵犬吠聲說明,不用再走太遠,老人的木屋已經到了。 河谷慢慢變寬,很快就明亮開闊起來。波光粼粼的海面旁,厚厚的樹叢圍繞著一個椰林海灘。太陽再次冒出頭來,我們深吸了一口從遼闊大海吹來的清爽海風。就在右邊,高聳的椰林之間,我們看到一排被太陽曬得焦黑的低矮木屋,那是利用木材和茅草搭蓋的老式玻裡尼西亞建築。我們也看到了那位老人。 老人泰特瓦奔跑起來像年輕的山羊,肌肉結實,身手敏捷。他看來飽經風霜,全身被曬得黝黑,身上什麼都沒穿,只在腰間系上一個樹皮製成的陰莖袋。他似乎只有實際年齡的一半大,露齒而笑,臉上充滿了快樂活潑的神情,他的牙齒像我們床下藏的那顆骷髏頭的牙齒一樣健康。我向他伸出手,說了一句土語:「你好!」他抓住我的手笑著,局促不安,像個害羞而說不出話的孩子,整個人壓抑的能量幾乎要爆發出來。經過多年的孤寂,他似乎無法表達想說的話。 最後,他大聲宣佈:「吃豬!豬吃完了,我們就吃雞。雞吃完了,我們就吃更多的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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