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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陳腐教條下的神秘石雕(3)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大多數玻裡尼西亞人都想搬到帕皮提,不是嗎?」

  提萊同意這個說法,他認為對他的同胞而言,那是可悲的噩運。所有的年輕女孩被白人的財富吸引到帕皮提,島上的男孩也跟著想來分一杯羹。

  我們到達一處秀麗的山林,馬匹在樹下沿著柔軟而長著青草的小徑疾奔。提萊開始唱起熟悉的曲調——大溪地老國王所寫的歌:

  我很快樂,
  大溪地來的提亞雷花。

  太陽在樹上閃耀著金光,馬兒在地氈般柔軟的草地上奔跑,我們必須低身閃躲,以避開垂吊在小徑沿線的藤蔓和低矮樹枝。一些稀有鳥類在蕨類和樹葉間振翅、跳躍,有的顏色十分華麗。我們很幸運地看到一種沒有翅膀的鳥類正疾速奔跑,那是本地原住民很熟悉、鳥類學者卻完全陌生的鳥種。提萊突然拉住他的種馬,指著我們前方的小徑。我勉強看到一種長得像雞卻沒有翅膀的鳥,以閃電般的速度沿著小徑狂奔,然後消失在濃密的羊齒植物叢的空隙處,它們從來沒被人捉到過。這種鳥怎麼會在希瓦瓦島登陸呢?沒有翅膀的鳥只在紐西蘭比較出名,那裡至今還殘存所謂的鷸鴕(kiwi),而另一種十英呎高的恐鳥(moa),則已經滅絕。

  我們騎馬進入真正的蠻荒世界之前,先坐在一處流泉旁吃午飯,半個島都在我們身後。從樹林裡走出來後,這裡突然變成森林的盡頭,感覺好像走進一個真空的世界。前方已經沒有樹葉,也沒有土地,只有一處山頭如針尖的絕壁。我們聽到下方的海浪傳來一種遙遠而奇怪的嘶嘶聲,以及風吹到崖壁時掀起的低沉的隆隆聲,那聲音讓我們深感恐懼。

  我們跟隨著提萊前進,他正領著他的馬,進入一條很久以前由島民修建的懸崖棧道,我們在棧道盡頭,看到另一個世界正在升起。我們面對石壁,感到暈眩,馬兒走得非常慢,尾隨著前面的騎士。他魁梧的身軀似乎能把僅可容身的小徑完全塞滿,就像他所騎的馬,身體已被擠出皺褶了。

  突然,棧道左側變得十分狹窄,引領我們穿過一條快捷方式,走到山脈另一邊。我們再度面對一處新的絕壁,這次是我們在左側。這裡的氣流同樣由下而上升起,地形顯然並不寬闊,因為我們腳下又是一處白浪滔天的海灣。就像曾經走過的地形一樣,我們也唯恐會摔下去。我們現在最好把臉向著另一側,面向右邊的崖壁,這樣馬匹才能不受干擾地前進。

  接著,岩壁在我們兩側敞開,我們感覺好像騎著神話中的飛馬,看不到下方的腳跟。我們前方有一座山峰,後方也有。在兩座山峰之間,我們經過一處峭壁,它尖峭得僅可容一條小徑通過。提萊轉過頭咯咯笑著,我們的腳擺蕩在陡峭的山脈之上。這山脈一路下降,盡頭便是海浪撲打的海岸。海浪看起來似乎是以慢動作前進,在這樣的高度聽不到它的聲音,只能聽到一種很普通的嘶嘶聲,從深邃的下方傳上來。即使是馬匹,在這樣的通道上也十分緊張。它們仰起頭,耳朵豎了起來,沿著山脈緩緩前進。從下方撲上來的不規律的風,似乎讓牠們感到害怕。我屏住呼吸,一旦馬匹絆倒,我們就得跳下馬,可是我們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我們穿山越嶺,小徑在前方繞著山峰前進,穿過另一道絕壁。接著我們騎馬進入樹林,突然被茂密的叢林吞噬。當我們再度從樹叢中躍出來時,便抵達了波茂河谷的邊緣。只要踏錯一步,我們抵達目的地的希望,就可能是一瞬間從兩百多英呎高的空中落下。我們所處的位置,是這個島上最雄偉的岩壁谷地。

  我們正要下山時,太陽也跟著下山了。只看馬背的傾斜角度與皺紋,以及馬頭仰起的樣子,我們很快就知道正要下山。提萊的精神似乎相當好,但裡芙和我已經精疲力竭,雙腿酸痛,背也很酸,以致不管馬匹要帶我們走到哪裡,我們只想從鞍上跳下來。由於天色太過昏暗,我們看不到馬蹄,也看不到黃色棧道的邊緣,彼此也看不見對方,只能靠著不時的呼喊來防止走散。而呼喊聲,就在這深邃河谷的上方詭異地回蕩著。

  最後,馬匹傾斜的背部再度平直,馬兒開始在草地上慢慢奔跑。我們聽到馬蹄踩在水面上,伴隨著溪流潺潺的聲音。顯然我們已經來到河谷。海浪聲此時也變成一道道有韻律的呼吼——謝天謝地!海面已經和我們等高了。

  有一個小光點刺痛我們盲目的雙眼,它在馬匹雙耳前方晃動,愈來愈大,直到我們看清楚為止——那是一扇窗!我們身旁的海浪怒吼聲也愈來愈近,清爽的海風突然吹到我們臉上。海灣附近有一間屋子,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我們艱難地下了馬,把馬匹拴在樹上。前方是屋子的大門,煎蛋的香氣透過門縫飄散出來。我敲了敲門,等候回應。

  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名肌肉發達、個子不算太高大的中年北歐男子,提著一盞煤油燈在我們面前出現,用一雙敏銳的藍眼睛仔細審視我們這群不速之客。在過去,這名男子可能幾年或幾個月才會接待一次白種人訪客,而且他們每次來訪,都是從海邊過來。

  他很快用法文問候我們:「日安!」

  我則用挪威語回答:「日安,亨利·賴依。」我用他曾經使用過的語言向他回禮。

  他向後退,陷入困惑之中;接著,他認出我們身後的提萊。

  原來如此!那個晚上,在希瓦瓦島波茂河谷的這間孤寂小屋裡,對話像香檳酒的軟木塞般被打開,他在火爐上煎了更多的蛋。

  §天外奇人

  亨利·賴伊曾經度過一段離奇的歲月。他年少時(大約三十年前)就來到馬克薩斯群島,後來在一艘老舊的帆船上當甲板水手。船長是個醉鬼,甲板上每天都會發生打鬥和麻煩事。當這艘船在希瓦瓦下錨碇泊時,年輕的亨利與一些水手被派上岸取水。他設法逃脫了,躲在一個洞穴裡,一直等到憤怒的船長放棄搜尋,把船駛離這個島之後才現身。後來,他和一名玻裡尼西亞少女相戀、結婚,那女子繼承了當地一處河谷,於是他開始開闢椰子園。後來他的妻子過世,留下一名男孩;他便搬到廣大的波茂河谷,開墾出馬克薩斯群島中最完善的椰子園。

  除了大溪地來的帆船,他沒有再看過外面世界的任何事物。他的生活重心除了工作,就是兒子阿雷提(Alette),以及一些令人驚訝的豐富藏書。他那間寬大卻只有一間房的木屋裡除了床就是書本,證明他是個好客之人,也有讓人意想不到的豐富知識。在他為我們準備三張床之前,我一直很困惑地看著他如何把放在書架上的書,一書架一書架地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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