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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陳腐教條下的神秘石雕(1)


  多麼美麗的河谷!遠離了曾經讓我們產生瀕臨死亡的恐怖印象的咸水墳場,我們抹去眼裡的海水,感受另一個天堂。阿托納,一個獨立的世界,被高聳入雲的峭壁圍拱,和整個外界隔絕,唯獨南面有馬靴般的山脈,向著藍色海洋敞開。

  多麼可愛動人的世界啊!

  從外形到色調,這個島必定是一塊讓高更這樣的藝術家心有所感的夢想之地。這河谷,此時一定和他當年所見一模一樣,同樣能夠激起歡愉之心,同樣能用各種感官感受到它溫暖的自然組合。我們所看到的色彩,和我們吃到的、聞到的一樣棒。我們在溫暖的黑色火山岩沙地走了幾步,接著走上濕潤的草地。一條小徑穿過低矮的紅色木槿花叢,引導我們離開海灘。橫亙在我們前方的正是河谷,被一排高高的椰子樹包圍著,像一支軍隊站在那裡接受校閱。它們壯觀地伸長脖子,聳立在繁茂的熱帶生態中,碩大的樹梢綴著羽毛般的頭飾,隨風搖曳。聚在它們腳下的,正是高更生前最愛的主題:巨大的熱帶樹葉、金黃水果和紅色花朵。這位偉大的畫家生前有幾間用進口木材建造的小木屋,散佈在這片由大自然組合而成的美麗景觀中。

  希瓦瓦島上的阿托納河谷,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一些不定期航行到這遙遠太平洋彼岸的遊艇最主要的停靠港口。儘管如此,從外面世界來訪的船隻,在此停靠的數量仍相當少。馬克薩斯群島位在商船航運路線之外,而從事環球旅行的遊艇因缺乏停泊的碼頭,再加上上岸二十四小時以上需先取得官方許可,所以也不太願意前來。

  但是,當我們移動腳步四處環視時,只見那些目睹我們不平凡登陸場面的群眾,表現出漠不關心的態度,可見我們絕對是第一批拜訪這個海灣的歐洲人,而且也可能是第一對因翻船而上岸的白種男女。這一小撮盯著我們看的混血玻裡尼西亞人,用輕蔑的眼光看著我們少數幾個破爛且被水泡過的袋子。接著,他們用專家般的眼光打量我和裡芙。對他們來說,外來的白種人有三類:他們最敬畏的是穿制服的官員,經常調侃卻仍歡迎的是觀光客,最瞧不起的是椰幹工人。

  對他們來說,制服代表權力。穿制服的人當中,有一個人負責制定法律,而且可以把人送入大溪地的監牢。

  觀光客受到尊重是因為錢,不過也被當成什麼都不懂的傻瓜:無法分辨紅山蕉和香蕉,更不知道雨季何時開始;儘管是基督徒,卻會買此地古老的多神教提基神像,而且愈破舊付的錢就愈多。因此,為了賣好價錢,島民會刻一些新作品,然後把它們埋在土裡一段時間,使它們看起來破爛不堪。

  境遇最糟的是椰幹工人。他們和觀光客一樣有白皙的皮膚,卻沒有錢,而且得和島民一樣工作。他們比觀光客有頭腦,不會問一些愚蠢的問題,有些人甚至像當地的島民會爬椰子樹,會喝得酩酊大醉,但總是奪取而不付出。雖然膚色相同,但觀光客和官員不會來找他們,可見他們一定是低劣的白種人。

  我們的雙腿狀況惡劣,只好一跛一跛地沿著小徑向上走。我們全身被海水浸泡過,還被太陽曬傷,身上沒有值錢的東西,只帶著一把生銹的槍,以及一隻破爛且還在滴水的袋子。無疑地,這些旁觀者心裡一定認為,我們屬￿第三類白種人。

  威利和艾歐恩在當地有朋友,所以立刻受到接待。從船上下來的夥伴,也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在居民家。結果只剩下我和裡芙兩人,我們只得去敲一位法籍警官的大門,尋求協助。

  一名穿著制服、身材纖瘦的白人打開門,冷漠地打量我們。他頭上還戴著熱帶的遮陽帽,右手插在褲袋裡。他向裡芙伸出左手示意,接著目光移到那把老舊的槍枝上。他要求看我的武器持有證明。

  我向他解釋,那是高更送的紀念品。

  然而這警官只是反復說著:「那是武器!」並將那把老步槍充公。

  過了幾天,我借了一把起子,腳上裹著繃帶,回來把槍上的木柄卸下。

  我問:「哪一部分是武器?」雙手則分別拿著槍的一部分。

  警官很快地指著長槍管的金屬部分。於是我拿起木柄,帶走高更的木雕,高興地離開他的辦公室。

  與此同時,裡芙和我找到了住處和提供膳食的地方。我們在中國人羅清的小木屋餐館吃了豐盛的一餐——他在自家廚房開了一間小餐廳。我們曾經遇見一對相當友好的法國夫婦——丈夫是攝影師,而妻子是記者——正沿著村子的馬路走,身上帶著相機。他們在同一天搭乘飽受天氣蹂躪的提列歐拉號來到此地。那艘帆船下錨停泊在鄰近的海灣,比我們登陸的那個開放而沒有遮掩的海灣安全得多。

  他們在幫我們找到落腳處之前,已經發現我們腳上那些可怕的傷口。我們立即加快腳步,一跛跛地跟著我們新的守護神,一起前往這河谷唯一的一間竹屋。那是一間明亮而令人驚喜的海島醫院,由一位迷人友善的年輕大溪地男護士所開設,他名叫提萊,意即「天堂」。台裡洛為我取名時,也曾用到這名字。他令我想起了台裡洛。我們很快就成為朋友。

  提萊約莫二十歲,中等身材,然而他棕色的身體卻足足有兩百五十磅。留著平頭的提萊,曾經是個瘋狂的運動員,動作十分敏捷。他在大溪地出生,在帕皮提醫院當了好幾年助理。他在那裡一定很善用時間學習,因為他只瞄了我們傷勢嚴重的雙腿一眼,就判定我們得了熱帶性潰瘍,如果晚來幾個禮拜,裡芙的傷口感染會深及骨頭,到時可能會失去一條腿,也可能必須轉診到大溪地的醫院。這也證明了那位有同樣症狀的歐摩亞婦女,不願跟著皮耶或我們搭乘救生筏前來希瓦瓦,將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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